没有人料到,宁二夫人会是那个藏的最深的人。
尤其是宁大夫人和宁三夫人,虽然素来相信暖儿,可此刻听到她的话,心里还是下意识道了一声,不可能!
这个人是谁,都不可能会是老二家的。
原因无她,平日里,她太与世无争,太顾全大局了。
完全没有一个奸细该有的样子。
除了,这次如儿失踪。
可这事关自己的女儿,便是做的再过激,也是可以理解的。
众下人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二夫人温柔娴静,心地善良,连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怎么可能会是奸细?
这也太荒谬了。
“别——别是弄错了吧?”
经历了最近一系列的勾心斗角,宁大夫人心灰意冷,本不想掺和进这些事情中去,这时却也忍不住插了一嘴,“暖儿,这可不兴开玩笑。”
她倒不是怀疑暖儿,只是她毕竟身在宫中,许是底下有人查错了也说不准。
苏倾暖并不意外她们的反应。
毕竟是在一个屋檐底下共同生活了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接受这个事实。
“大舅母可知,那晚查封林宅的时候,我看到了谁?”
那个背影恰巧出现,又很快消失,显然是为了故意让她瞧见,引她入府。
虽然当时她没上当,但这并不妨碍她将那个身影记在了心里。
大舅母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茬,心里顿感后悔,自己不该多嘴。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顺着她的话,不怎么确定的问,“难不成,真是二弟妹?”
否则,何以解释她方才的指认?
苏倾暖摇头,末了,一字一句道,“是您,大舅母。”
那个背影,的确很像大舅母。
当时她也以为,那人真的是她。
可后来,她又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景,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她也的确忽略了。
那人之前全无破绽,只在最后闪身越过门槛的时候,右手自然而然提了一下裙摆。
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稍纵即逝的动作,却暴露了她真实的身份——
她在宁国府住过一段时间,自然知晓几位舅母的动作习惯。
而当时那个人提裙摆的举止细节,同二舅母平日里分毫不差。
宁大夫人呆了一呆,“啊?”
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急着解释,“不是我,我最近没有去过林宅。”
她万万没想到,不过是随便多一句嘴,竟会惹火上身。
怕苏倾暖不相信,她又连忙补充,“我身边的丫鬟都可以做证的。”
时间已过去一月有余,其实她早已记不清当时自己在做什么。
但无论如何,她确实没有去过林宅,更不是什么奸细。
这一点,毋庸置疑。
“暖儿当然知道不是您。”
苏倾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是有人,故意假扮了您。”
“目的,就是为了栽赃嫁祸,混淆视听。”
当然,也有可能是将她的关注点引到宁国府。
听到这里,宁二夫人嘲弄一笑,“所以暖儿你的意思,是我假扮了大嫂?”
“您说呢?”
苏倾暖挑眉反问。
“不止在林府。”
“包括宁国府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不都是您在幕后背后操控吗?”
府内乱了,自会有更多的奸细混进去,然后导致更大的混乱。
说着,她意味深长的看向宁大夫人和宁三夫人,“大舅母和三舅母难道就没想过,为何原本只是一场戏,怎么演着演着,就成了真的?”
如今二人虽然表面上依旧和谐,可心里的隔阂,却一日深似一日。
无非是有人在不着痕迹的挑拨离间罢了!
她最近表面上是在袖手旁观,实则一直派人盯着宁国府。
里面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都了如指掌。
经此一提醒,宁大夫人恍然想起,从她自娘家回来这一段时间,二弟妹确实以开解的名义,经常同她谈心。
虽然话里话外都在劝和,可她和老三家的关系,并没有什么改善,反而愈发恶化。
想到此,她下意识看向宁三夫人,却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宁二夫人将被眼泪打湿的帕子递给自己的丫鬟阿紫,“暖儿,你的确很敏锐。”
“但在林宅的时候,你不过区区一瞥,如何就能确定,是我假扮的大嫂呢?”
阿紫悄悄抬头看了眼苏倾暖,踟蹰了下,到底没敢去接。
见状,宁二夫人倒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将帕子收入袖内。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至于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是大房和三房在争夺世子之位,明争暗斗引起的,便是大理寺的人来了,和我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你不能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证据,就武断将我判作奸细吧?”
“你就不怕,你二舅舅回来后怪怨于你?”
闻言,宁大夫人和宁三夫人顿时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即便有人处心积虑挑拨离间,可她们又何尝没有私心?
苏倾暖还真不怕。
在决定插手宁国府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她正要开口,忽听门内传出一道苍老但精气神十足的声音,“这是我的主意,不关暖儿的事。”
“老二要怪,就怪我好了。”
众人惊诧抬眼,便见宁国公和宁老太君缓缓自门内走出。
“淑清,我宁府待你不薄,知书更是万事以你为先,你为何要这么做?”
宁老太君一脸痛心,失望的看着她,“你选择做前朝奸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知书,有没有想过,如儿以后怎么办?”
她自问不是的严厉的婆母,不止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平日里更是将她们当做女儿来疼。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想不通,淑清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卷进前朝这一滩浑水中。
他们宁国府个个铁骨铮铮,历代不论为臣为将为商都忠君爱民,从不行差踏错,哪曾想,如今竟会出现一个前朝奸细。
还是她精挑细选的儿媳妇。
宁二夫人原本是平和淡然的,即便苏倾暖指认了她。
可此刻,看到二老,她的眼神忽然就有些湿润起来,“父亲,母亲!”
一丝愧疚自眸底散出。
终究是她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
苏倾暖迎上去,“外祖父,外祖父,你们怎么出来了?”
说着,不着痕迹看了眼跟在后面的青禹。
为了稳妥,她原本是打算将事情处理完,再送他们回府的。
青禹惭愧低头,“老太君说头晕的厉害,属下不敢阻拦。”
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是老太君骗了他。
可当时老太君演的煞有其事,密室里又没有大夫,他听着外面没了打斗的动静,这才大着胆子带了他们出来。
也怪他经验不足,若是青玄或青墨在这里,必然比他处理的要好。
宁老太君目露慈爱,“暖儿,你别怪他,不关他的事。”
说着,亲昵的拉着她的手,“外祖母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扛着啊!”
暖儿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
一则是怕藏在府里的奸细突然发难,伤到他们,二则,是不愿府内矛盾继续激化,这才选择自己做了这个“恶人”。
可暖儿也只是个孩子,叫她如何忍心。
宁国公神情严肃,冷冷扫向宁二夫人,“你既提到知书,就该知道,这么做是陷他于两难境地。”
一面是自己的爱人、孩子的母亲,一面是公道律法,他怎么选择,余生都会陷入痛苦。
提起宁知书,宁二夫人黯然低头,“是我对不起他。”
可她,别无选择。
“二舅母,您要证据,我这里有很多。”
苏倾暖接过青竹递来的东西,“需要我一一呈现吗?”
既怀疑到二舅母身上,她自然让红颜门着重查了她。
这一查,果然发现很多蛛丝马迹。
也或许,她压根就没打算再隐藏。
沉默半响,宁二夫人颓然开口,“不必了。”
“我是前朝的人。”
“我真名叫初意甄,是初凌渺安插在宁国府的奸细。”
她仰起头,失神的望着漆黑中闪着星光的夜空,声音放轻,“每个人从出生起,就有自己的责任。”
“而我的宿命,就是为羽氏一族献身。”
她的母家,只是初家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旁支。
两百年来,早已融入到普通人中,没有体会到任何所谓的皇家优越感。
可初凌渺还是找到了他们。
为了保护父母和兄弟姊妹,她选择挺身而出,听从她的命令。
“我并不想伤害你们。”
说出一切,她整个人陡然松懈下来,视线一一划过在场众人,“这么多年,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宁国府的事。”
她什么消息都没有泄露给初凌渺。
当然,这也得益于在此之前,初凌渺并不怎么重视宁国府——
她似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宫,放在了皇上和云顼这对父子身上。
以至于很多时候,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忘记了,自己姓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细。
“除了——”
她隐晦看了眼宁大夫人,惭愧的低下了头,“这一次”
初凌渺威胁她,若她不将整个宁国府搅乱,就杀了如儿。
她不能失去如儿。
苏倾暖并不意外她会主动承认。
这些证据之所以如此容易落到自己手里,只怕也是她故意所为。
“如今真相大白,要杀要剐,你们随意处置就是。”
说着,她捏紧拳头,逆运内息,散去一身武功。
她的功夫并非自愿修炼,如今还出去,也是理所当然。
众人从震惊到接受,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功夫。
到底做了自己多年的儿媳妇,宁老太君面露不忍,“你这又是何必。”
即便是前朝的奸细,只要她愿意戴罪立功,未必就没有赎罪的可能。
“母亲。”
宁二夫人苦笑,“儿媳回不了头的。”
若是能回头,她何必布下这一步棋。
又何必将女儿送出去?
宁三夫人不敢苟同,“这有什么回不了头,你手上若没有沾染鲜血,且能助朝廷早日揪出其他余党,未必就不能得到法外开恩。”
虽然她挑拨了府内关系,可到底也没犯什么大错。
大家妯娌二十年,她着实不愿看着她就这样送了命。
宁大夫人也跟着点头,“二弟妹,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还要多想想如儿。”
是生是死,全在她自己的选择。
“你们都不必再劝。”
宁二夫人别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什么都不会说。”
宁三夫人顿时急了,“你究竟在顾虑什么?”
“难不成,是怕那个初凌渺再回来?”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解。
她既选择束手就擒,就说明对前朝没有多少忠心。
可如今,又为何不能选择弃暗投明?
苏倾暖沉沉叹气,对上众人疑惑的目光,出声解释,“大表嫂肚子里,原本是真有一个孩子的。”
或许她心是向着宁国府的。
可这一次,为了能向初凌渺交差,更为了给表姐赢一个生机,她选择了伤害无辜的梓音。
以及她肚子里那一条尚未来得及成型的生命。
宁国公和宁老太君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脸色霎时一变。
宁大夫人更是错愕,“你说什么?”
之前的计划里,是她对儿媳罚了跪,才在阴差阳错之下害她失了腹中胎儿。
可那本就是一场戏。
婆媳矛盾,梓音怀孕,都是假的。
可现在,暖儿说,她是真的怀了身孕
也就是说,她真的害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孙儿?
面对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苏倾暖无声的点了点头。
府医已经招供,他给梓音的药里,确实加了虎狼的堕胎药。
至于是受了谁的指使,不言而喻。
宁二夫人自嘲苦笑,“如今,你们还要说给我机会吗?”
她不想伤害梓音,那孩子是个单纯的,同她也没什么利益瓜葛。
可她腹中胎儿不去,她的如儿就会死。
她别无选择。
宁国府众人罕见的沉默。
若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们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她能回头,他们也不是不能重新接纳她。
可现在,她说,她害了梓音。
一想到那可怜的孩子到现在都可能被蒙在鼓里,他们顿时什么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实不该,伤害无辜的梓音。
正说话间,红樱急匆匆进来,恭声禀道,“门主,已找到表小姐的下落。”
顿了顿,她低声补充,“如您所料,她的确和大魏白王在一起。”
此言一出,等于验证了方才苏倾暖的推测。
众人看向宁二夫人的眼神愈发复杂。
她终归是不相信宁国府,不相信他们,会保护好如儿。
苏倾暖却不由想到了更多。
这次大魏使臣来访后,她并不清楚白慕私下是否找过表姐。
如今看来,应是有的。
可二舅母为何会对他如此信任呢?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既然重生只是阴谋一场,那么白慕对表姐的感情,又是否真如前世那般忠贞不二呢?
“先盯着,别惊动他们。”
她沉声吩咐,“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表姐。”
现在她若出面去劝,表姐必然不会跟她回来。
所以,她只能静观其变。
红樱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宁二夫人眸中溢出一抹苦涩,“多谢你了,暖儿。”
“如儿有你这个表姐,是她的福气。”
“可二舅母却不愿相信我,不是吗?”
她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试图在她的神情中瞧出什么。
可宁二夫人只是勉强扯了扯唇角,“她毕竟还是要嫁人的,早嫁出去,我也能走的安心。”
远处传来更夫的报时声,提示着已到了二更天。
苏倾暖忽觉无趣。
“二舅母,我给你五日的时间,你若想清楚,可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还有,你所谓的顾虑,过了今日,便不再是顾虑。”
今夜,初凌渺绝无逃脱的可能。
言罢,她抬眼示意青竹。
青竹领命,上前道,“二夫人,走吧!”
宁二夫人微垂着头,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
“暖儿,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言罢,她再无多言,沉默的跟着青竹走了。
苏倾暖深深看了眼她的背影,想着还有事情做,便让人先将宁国府众人送了回去,而自己,则径直赶往安王府。
若她猜的不错,想必初凌渺此刻,应该已经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