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街区尽头,一阵机械的轰鸣声吸引了薛宝贵的注意。
一辆中型挖掘机正挥动着钢铁巨臂,轻而易举地将四五间早已歪斜腐朽的破旧板房推倒、拆解。
挖掘机旁边停着一辆卡车,工人们正将拆下来的废旧建材搬上车,打算运往城外的垃圾倾倒场。
薛宝贵忽然停住了脚步,非但没有为街区改善而高兴,反而透出几分不悦。
他扭过头,对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蔡叔质问道:“蔡老头,你们不是天天哭穷喊住房困难吗?现在怎么反倒拆起房子来了?
居然还雇得起挖掘机?你们的人力不是最不值钱的吗?省下这笔钱,让你们的人自己动手拆不是更划算?“”
蔡叔跟在后头,心里早已骂翻了天:“这姓薛的王八蛋,真是见不得我们半点好!
过去是穷得叮当响,一分钱恨不能掰成八瓣花!可用机器省时省力,谁愿意让兄弟们吃苦受累干这活?
现在托周小子的福,街区凭空多了几十万信用点的进项,难道还不能让老少爷们稍微省点事、过得象个人样?
但蔡叔脸上却堆起谦卑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不是刚经历了暴乱么,我们清理战场时捡了些破烂,换了点钱。
外加现在雇这种小挖掘机确实便宜,比让大伙儿累死累活还危险要强点。”
他指了指被拆的房屋:“这几间都是三四十年前临时搭的窝棚,早就成了危房,不住人了。
周围街区这次————这次空出了些好些的房子,我们打算把全部人口都迁出来。
把这几间拆了,主要是想把这条路拓宽点,以后万一有啥事,车辆进出也方便不是?”
蔡叔越说,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和手头稍宽裕的踏实感。这好日子才刚有点盼头,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然而,薛宝贵听着,脸色却越发阴沉难看。
东方街的这些穷亲戚————居然开始想办法改善生活了?他们居然不需要来求自己批条子、施恩惠了?
那自己手中的这点权力,还怎么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还怎么体现自己“高人一等”的价值?
蔡叔察言观色,立刻揣摩到了几分对方那点阴暗心思。他连忙上前半步,弯着腰,讨好的试探道:“薛稽查,您看————能不能帮我们街区搞点便宜的水泥、钢筋之类的建材?
我们这修补房屋、拓宽路面,实在是缺这些东西啊。”
他这话看似求助,实则也是给对方递上一个可以彰显其“权力”和“能耐”
的台阶。
薛宝贵对此很满意,脸上却露出三分为难,七分不屑的表情,“你们总是这样,什么事情总想走门路,败坏避难所的风气。
不过,我也看出你们生活很难。这样吧,你们多出点钱,我帮你们连络连络,但不保证能成啊。”
蔡叔一贯好脾气,听到这话也难免变色—这家伙在想什么?作威作福成习惯了,拿钱都不想办事。
薛宝贵仰着下巴,享受着东方街居民那隐忍而无奈的目光,内心期待着有人会低声下气地来求他办事—一这能让他获得极大的优越感。
可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寻常车辆的强劲引擎轰鸣声从头顶传来,卷起的狂风刮得地面尘土飞扬。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架低空飞行器正缓缓降低高度,精准地悬停在街区一小片空地上方,随后稳稳降落。
薛宝贵瞧见机身上涂装避难所官方标识的,心里当即一惊,腰杆都不自觉地弯曲几分。
能在炼狱区这种地方动用飞行器的,绝对是真正的大人物。
他顾不上吃灰,连忙逆着飞行器旋翼尚未完全停歇的强风,小跑着朝降落点靠近,脸上已经准备好了谄媚的笑容。
飞行器舱门滑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薛宝贵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却讶然地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位气度不凡的老头。但这并不防碍他判断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
他赶紧又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最热情的笑容,就想要开口自我介绍,顺便打探对方的来头。
然而,那白发老者走下舷梯后,目光随意一扫,直接把凑到近前的薛宝贵当成了透明的空气。
对方快步走出旋翼搅起的气流范围,眼神在人群中搜索,很快便定格在一直保持低调谦卑姿态的蔡叔身上。
老者象是见到了老朋友,眼睛一亮,张开双臂,发出洪亮的欢呼:“蔡!是我!我格兰特又回来啦!”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一脸错愕的蔡叔,声音里充满了激动:“我发过誓,我一定会回来报答你们的!
现在,我的仇人已经下了地狱,我格兰特来履行诺言了,跟你们一起发财!”
来人赫然是格兰特老头一前两天夜里才跟周青峰探查咖喱佬”的二手改装窝点,调查机械师”威廉施密特的去向。
谁都没想到,就隔这么两天,这老头竟然象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衣着华贵,搭乘着只有大人物才能动用的飞行器从天而降。
他上前一把抱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蔡叔,用力拍打着其后背,哈哈大笑,情绪感染了周围不少人。
蔡叔一时也没想明白这老头究竟是如何奇迹般翻身的,但他久经世故,脸上绽放出无比热情的笑容,大方回应着对方的拥抱,欢迎“老朋友”的回归:“格兰特先生!真是您啊!太好了!欢迎回来!”
站在一旁的薛宝贵彻底看呆了。他眼睁睁看着蔡叔居然和这位乘坐官方飞行器的老头如此亲密熟络,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拘谨和忌惮。
这家伙像条试图讨好主人的哈巴狗,下意识地跟在格兰特身后转,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拼命想找一个空隙插话做自我介绍,却根本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格兰特结束了与蔡叔的热情拥抱,薛宝贵看准时机,连忙挤上前去,陪着最璨烂的笑脸,伸出手就想搭话:“这位先生,您好,我是避难所炼狱区资源管理办公室的稽查员薛戴维,负责————”
薛宝贵这番话还没说完,格兰特的目光已经越过他,看到了另一位闻讯赶来的街区头领徐叔,又热情地迎了上去,给了老徐又一个结实的拥抱。
薛宝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固在脸上,尴尬得无以复加,感觉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他按捺不住,悄悄靠近蔡叔,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探究:“老蔡啊,这位————这位格兰特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啊?看样子跟你们交情不浅?”
“哦————”蔡叔转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轻描淡写语气说道:“这位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薛宝贵吃了个软钉子,心里更是猫抓似的痒。他想起刚才自己还拿捏着建材的事,此刻却急于挽回点什么,连忙凑近些,语气变得异常“诚恳”:“老蔡啊,你看,刚才你说建材的事————我仔细想了想,咱们毕竟同根同源,这个忙,我是可以想办法帮上的————”
蔡叔听着这话,心里满是鄙夷:“我们本就没指望你能帮忙,别捣乱就行。
现在看到我们有了撑腰的,你倒是会见风使舵。”
但他也不得罪人,脸上露出更加谦和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欢喜,“那太好了,感谢感谢,就怕太眈误您时间了。”
薛宝贵心理敏感,结合当前场景,就觉着老蔡还不够谦卑,这话有点阴阳怪气,心里不由得恨了几分。
“这帮土老帽居然发达了,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