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邪祟，你说了不算，得请馗爷看一看才算。”方班主盯着清秀光头小师弟缓缓说道。

他仔细想想，这小子确实不太对劲儿。

梨园行最重要的是守规矩。

方家的傩戏，最重要也是最内核的一条，就是在演神的时候，千万不能喊人的名号，防止被邪祟认出眼前的神灵是人扮的。

这条规矩每天都要背诵，即使是刚入门的弟子，恐怕也早就将这条规矩刻在骨子里了。

这小子再蠢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喊出来。

方班主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识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如果真的是他的弟子，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被邪祟附体了。

方班主转头看向趴在地上，脸都哭花了的小师弟：“抓住他，带到祖师堂，备好牛眼泪、柳枝鞭，是不是邪祟附身，一试便知……”

听到班主的话，师兄弟们顿时围住了光头小师弟，小师弟看着面无表情围过来的师兄弟们，他忽然一抹眼泪，眼瞳漆黑，里面象是有黑雾蒸腾，眼白也消失不见，看起来分外骇人。

看到这一幕，师兄弟们齐刷刷后退一大步，画着各色脸谱的脸上带着警剔之色，不着痕迹地包围了光头小师弟。

光头小师弟冷笑着缓缓巡视了一周，目光落在陆景身上：“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方家也不全是无能之辈。”

声音嘶哑而又难听，是老妪的声音，但是声调却很诡异，听起来有点儿象是东南亚那边的口音。

因为方班主站在陆景身后，师兄弟们还以为邪祟看的是方班主。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害我徒弟？”方班主上前一步，越过众人，目光直视面露邪异的小师弟。

“很快，你就知道了。”小师弟说着，一缕淡不可见的黑气忽然从他的身上剥离出来，朝着天空中飞去。

与此同时，光头小师弟一下子瘫倒在地，目露迷茫。

众位师兄弟急忙涌了上去，搀扶起光头小师弟。

方班主刚刚破功，看不到那缕黑气，虽然隐约能猜到这家伙要跑，有心想要将它留下来，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却无能为力。

陆景手指间炸出一丝淡金色的电火花，准备将这邪祟灭掉。

他自然知道到底是谁搞的鬼，就是那个什么阴天子。

虽然刚才方班主叫破了他的名字，但对他可没什么影响。

方班主他们是以命演神，说到底还是以人类之身扮演神灵。

而陆景则是凝聚了钟馗神相，所谓神相就是神灵本相。这也意味着，陆景就是钟馗的人间代行者，他祭出钟馗神相的时候，他本身就是钟馗在世，自然不存在什么叫破名字就会法力皆失的缺陷。

但还没等他出手，忽然，一道龙吟的声音从漆黑的天空中炸响，仿若夜晚突然打了个旱雷。

一道凄厉地惨叫声在在场的所有人耳中响起，正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古怪老妪声音。

听到这声音，方班主连同在场的师兄弟们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挂满了喜色，馗爷又显灵了？

不，不是馗爷，是关帝爷。

陆景看向天空。

刚才那并不是一道炸雷，而是一道银亮的刀光，足以撕裂夜晚的刀光。

……

……

祖师堂。

“昨天，我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奶奶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坐在街上乞讨，我就给了她几块钱。

老奶奶就说好人有好报，送了我一个平安符，我没多想，就随手揣兜里了。

结果我昨天睡下之后，再一醒来，就看到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在围着我。”

光头小师弟跪坐在蒲团上，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方班主坐在主位，表情冷硬，一言不发。

在他周围，围绕着十几个师兄弟，有不少都是脸上的妆都没卸，就急匆匆赶过来的。

陆景站在人群中间，不少人都看到了他，但都没来得及打招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跪坐在堂下的光头小师弟身上。

陆景能看得出来，光头小师弟说的是实话。

众人也都沉默不语。

这事儿能说些什么呢？

警告师弟不要再助人为乐还是让师弟以后招子放亮点？

可是，听师弟的描述，哪怕是他们，也极有可能中招。

严格来说，这件事儿不怪师弟。

可是，如果不是师弟中招，说不定今晚他们就成一具尸体了。

他们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这样头疼的事，还是交给师父解决吧。

想到这里，众人顿时都看向方班主。

“看我干什么？”方班主见众人看来，恶声恶气地说道。

“师父，我错了，不要赶我走！”光头小师弟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

如果方班主赶他走，他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的父亲是个烂赌鬼，把家赌了个倾家荡产，然后跳河了，母亲更是改嫁，远走他乡，如果不是方班主给了他一口饭吃，他早就饿死了。

不光是他，方家班大部分的师兄弟也都是这么来的，所以，他们的感情也很好，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

看到光头小师弟求饶，虽然没有人求情，但都面露不忍之色。

“滚滚滚，自己在外面领二十棍，三个月不发你工钱，快滚！”方班主一脸嫌恶地说道：“其他人滚去吃饭！阿龙你去打！”

阿龙是大师兄的名字。

大师兄应诺一声，拎着喜出望外，一边哭一边高喊着谢谢师父的小师弟就往外走去。

其他人也松了口气，祖师堂的气氛陡然轻松了起来。

“还不快滚？！”方班主说道：“怎么，不想吃饭了？”

“这就去这就去！”众位师兄师姐们轰然散开，但大部分都是要去看光头小师弟笑话的。

“那个混帐留下！”方班主又补了一句。

谁都知道那个混帐说的是谁。

有不少师兄弟默默拍拍陆景的肩膀，给了个同情的眼神，然后朝着外面走去。

陆景表情到也没什么变化。

他也有话要对方班主说。

很快，祖师堂里只剩下方班主和陆景两个人。

“怎么？大少爷怎么有空回来了？”方班主捏着茶碗，拿腔拿调，阴阳怪气。

今天晚上陆景请钟馗那一幕差点把他气死。

不过，也是因为这个混帐，才发现小师弟的问题，二者功过相抵，方班主倒也不好再训陆景。

不过，阴阳两句还是可以的。

“不是你叫我回来的么？”陆景表情不变，淡淡说道。

“我叫你回来的？我什么时候叫你回来的？”方班主冷笑。

陆景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调出那两条短信，放在方班主面前。

“这是……”方班主脸上的冷笑消失，拿起陆景的手机，放在略微有点儿远的地方。

“这两条短信，哪条是你发的？”陆景问。

“这两条短信都不是我发的。”方班主一脸严肃。

“都不是你发的？”陆景也愣了一下。

方班主没再说话，而是拿出一台黑色的手机，手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点击发送：“你自己看。”

话音落下，陆景的手机上弹出一条短信。

【混帐】

号码不是未知，而是方廷记忆中那个号码。

陆景嘴角抽搐。

这老登发个短信都要骂人是么？

“既然不是你发的，那又是谁发的？”陆景着实有些疑惑，总不能是阴天子吧？

“这事儿你别管了……你不是考上了京城大学么？明天直接打车回去。”方班主用一副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道：“这家伙给你发这样的短信，是想要将我方家一网打尽，

所以，这事儿你别跟我犯倔，只要你在外面，方家的香火就不会断，敌人的筹谋自然也是无用功。”

“在外面一个人，万一被套麻袋敲闷棍了，那不是更麻烦？”陆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不得不承认，陆景说的有那么点儿道理。

方班主神色一僵，手指指向外面：“你给我滚！”

陆景没说话，耸耸肩膀，转头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祖师堂里，只剩下坐在椅子上的方班主犹自气喘不休。

见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方班主也收起了脸上的怒色，他看向外面漆黑的天空，脸色凝重：“多事之秋啊，看来，得召集大家开个会了，问问周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神明大人们又怎么说？

嗯，不能带这小混帐过去，万一惹得神灵大人们不高兴……”

……

……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

陆景躺在古色古香的卧室里，突然睁开眼睛。

隔壁，师兄弟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经过昨晚的事情，大家都累坏了，现在全都在呼呼大睡，补充元气。

陆景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看向窗户外面。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象是一个白衣女人，静静地伫立在门口，看起来诡异无比，就象是恐怖片里的画面。

陆景倒是没慌，因为他能感觉到，门口的那个家伙身上并没有怨气，反而是一种淡淡的香火味道。

黑影伸出手，似乎正准备敲门。

陆景直接跳下床，穿上拖鞋，开门：“有事？”

门外，果然是一个白衣的女人，只不过，女人的脸粉雕玉砌，象是真正意义上的瓷娃娃。

看到大门猛地打开，瓷娃娃的脸上陡然现出受惊的表情，五官乱飞，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她听到陆景的问话，白色的手指了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院子里的红色小轿，抬轿的是四名穿着青布袍子的小厮，还有一匹白马在前面，白马身子上闪铄着淡淡的金光以及香火味道。

“嘿，越来越有意思了。”陆景倒是也没为难瓷娃娃：“你们等我一下，我换衣服。”

说完，陆景关上门，回屋子里，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又打开门。

瓷娃娃和轿子依旧好端端地停在院子里，动都没动一下。

陆景径直上了轿子，淡淡的香火味道充斥在轿子中，红色的轿帘落下，外面，白马打了个响鼻，随后，轿子就象是摇晃的小船那样动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轿子摇晃的太有规律的缘故，还是那股檀香味太过安神。

陆景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是被浓烈的香火味道惊醒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一间古色古香而又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大殿之上，一名穿着大红官袍的神灵隐没在雾气中，怎么也看不清楚脸。

而在他周围，则是一尊尊文臣或者武将的泥塑，他们的面前摆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上供奉着瓜果蔬菜。

陆景置身于文臣武将的泥塑中间，他的面前也摆放着一张桌案，只不过，桌案上只有一杯清茶，正冒着袅袅热气。

城隍大人请我来，就是为了赐我一杯清茶？

陆景在心里暗自嘀咕。

他朝着城隍神象看去，但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周围也全都是木胎泥塑，似乎整个大殿就只有他一个活人。

陆景躬敬朝着城隍大人拜了拜，随后，也不再尤豫，一口饮下这杯清茶。

热气腾腾的清茶却一点儿也不烫口，入口如同一股温暖清凉的加了薄荷的液体从口腔流入食道再顺着往下滑，再顺着陆景的四肢百骸扩散，陆景一下子感觉自己就象是泡了个温泉，一身的疲惫全都被洗去了，浑身都畅通了。

【您已吸收超凡能量，您的第二神相已凝聚60】

金色的字体在陆景眼角的虚拟框中迸发出来。

陆景眼睛一亮。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确定了，城隍大人确实对他没有恶意。

也就是说，他相当于获得了城隍大人的认可，即使现在没有凝聚出神相，但扮演城隍大人的时候，也会比其他人至少要多出一倍的威力。

想到这里，陆景又虔诚对城隍大人拜了拜，这才在诸位神象的注视中，走出了城隍庙。

而在空无一人的城隍庙大门前，白马、红布小轿依旧驻留在此，等着陆景。

陆景一愣，难道还有神灵邀请自己作客？

这么想着，陆景再度上了红布小轿。

熟悉的摇晃小船的感觉再度传来，倦意再次袭来，充斥了陆景脑海。

陆景也不克制，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呼啸的风声在陆景耳边响起，陆景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