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秦毅从水云间返回的时候，苏家主屋内的烛火却依然明亮。苏妍端坐在书案前，手中仍然捧着之前那卷账册，目光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窗外的桂花香气透过窗棂缝隙渗入室内，与案上熏香交织在一起。
“小姐。”琳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手中托盘上放着一盏新沏的茉莉花茶，“您该歇息了。”
苏妍这才回过神，将账册合上：“我让你查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琳儿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茶汤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都问清楚了，姑爷这几日确实有些忙碌，但所行之事皆有缘由。”
“说。”苏妍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她清冷的面容。
琳儿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展开后开始逐条汇报：“三日前，姑爷带着赵铁柱和老周几个护院去了城西的鸿运赌坊。不过并非去赌钱，而是去救了一个叫程洪的赌徒。”
“救人？这个程洪又是谁？”苏妍眉头微蹙，茶盏停在唇边。
“是的，程洪是娟儿的亲生哥哥，据说是个烂赌鬼。那程洪在赌坊输了钱还不上，在苏家后门抢了您送给娟儿的手镯。姑爷听说后就准备带人去拿回来”
苏妍轻轻啜一口茶，眉头舒展了几分，茶香在舌尖蔓延：“他倒是好心，就是容易办坏事。
琳儿接着汇报：“赌坊的东家不肯放人，非要姑爷和他们赌，随后姑爷答应了，从他们手里赢了两千两银子，随行的赵铁柱几个人每人都分到了二十两，他们几个回来都开心坏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苏妍却突然打断她：“他还有这个本事？能从那些人手里赢两千两银子？”
琳儿点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秦毅是如何做到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后面赌坊的人翻脸了，和姑爷几个人动手了，却没有打过。”
苏妍听到这里抬起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姑爷走后，程洪就被赌坊的东家给报复了，他被打断了腿扔在外面差点死掉，姑爷听说后，找了孙神医去给他医治才保住一条小命，但是人也残了。”
“程洪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姑爷不仅替他付了医药费，还给了他本钱做小买卖。那程洪现在在东街口摆了个包子摊，听说生意还凑合。”
苏妍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碰发出清脆声响：“胡闹，一个丫鬟的不成器的哥哥，也值得他这么笼络？”
琳儿不语，她其实觉得姑爷做得很对，但是小姐很明显不高兴秦毅的做法。
她偷瞄了一下小姐的神色，见她虽嘴上责备，眼角却微微弯起，便大着胆子道：“姑爷虽然行事鲁莽了些，但心是好的。那程洪现在逢人便说姑爷是他的再生父母呢。”
“接着说。”苏妍不置可否，指尖轻轻的敲击案面。
“昨日姑爷应陆九渊和徐灵均的邀请，去了撷芳阁。”琳儿说到这里，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是参加流芳厅的诗会，没有其他不正经的活动。”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苏妍的手指停在半空，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袖中：“继续。”
“诗会上，流芳厅的楼主雪见和水云间楼主婉莹合力，跳了一曲惊艳的《霓裳舞》，有人提议作诗，姑爷也跟风当场写了一首。”琳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我把诗抄录了下来。”
苏妍接过纸张，目光扫过那飘逸的字迹：
惊鸿照影月华开，十二鸾舆降紫台。
舞彻璇霄星斗坠，歌残银汉晓光来。
广袖未遮河岳色，弦动沧桑几度哀。
莫道仙踪无觅处，九天清气化尘埃。
她读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读到“弦动沧桑几度哀”时，她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据雪见姑娘自己说她很喜欢这首诗，还当场将它谱成了曲。”琳儿补充道，“在场的其他人都被姑爷的诗才震惊了，连陆九渊都自愧不如。”
苏妍将诗稿轻轻放在案上，指尖在“化尘埃”三个字上停留片刻：“然后呢？”
琳儿深吸一口气：“诗会快结束时，婉莹派人送来了红笺，邀姑爷去了水云间。”
烛火突然爆出一个灯花，映得苏妍的面容忽明忽暗，她沉默良久，才道：“他去了？”
琳儿点点头。
“他在水云间待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琳儿小心翼翼地回答，“据我们的人说，水云间在那段时间全都闭门，不接外客，连丫鬟小厮都被屏退，两人应该是单独相处的。她只知道里面曾经传出过琴声，具体发生了什么”
“那个雪见是我们的人？”苏妍突然打断她，神色有些不悦。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苏妍的目光扫过来，如刀般锐利：“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
琳儿慌忙跪了下来，“雪见是我三年前安插进撷芳阁的，当时她刚从上华的教坊司出来，我想着以后可能有用，就先让她先来南陵城，只当是个闲棋，便自作主张没有告诉您”
苏妍深吸一口气，语气透出几分冷冽：“下不为例！你继续说。”
琳儿战战兢兢地继续道：“雪见说，婉莹姑娘挂牌只有半月有余，一首守身如玉。像她们这样的楼主，贞洁比性命还重要。所以”
“所以她认为婉莹与他不可能有什么？”苏妍接过话。
“雪见的原话是，婉莹可能是想借姑爷的文采提升身价。”琳儿急忙解释，“毕竟姑爷一首诗就让雪见身价倍增，这事己经在撷芳阁传开了。”
苏妍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夹杂着桂花香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闷热，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小姐”琳儿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镜花台监视姑爷一事是不是该停了？”琳儿声音轻若蚊蚋，“姑爷待您一片真心，我们这样有点太不尊重人了。”
苏妍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你在教我做事？”
琳儿慌忙跪下：“奴婢不敢！只是姑爷若知道我们这样调查他”
“够了！”苏妍厉声打断，“退下！”
琳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最终也只是深深一拜，便默默退出了房间。
“群玉山头见瑶台月下逢”苏妍轻声念着这两句，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你都没有给我写过这样的诗”
窗外，一片桂花被风吹落，飘进窗内，恰好落在诗稿上。苏妍拾起那小小的黄花，放在鼻尖轻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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