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县衙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
陆沉一行人押着王五等人抵达县衙时,火把的光亮将青砖照得忽明忽暗。脚步声、铁链声、呵斥声混在一起,惊飞了栖息在县衙老槐树上的乌鸦。
“让开!都让开!”陆沉挥着火把驱散围观的衙役,铁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身后,方开正指挥兵丁将几辆马车小心翼翼地停在县衙门口。
车帘掀起时,露出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妇孺,她们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后院凉亭里,郑县丞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石桌上,碧绿的茶汤溅了周县尉一身。
“你说什么?王五和李西抓到了?”郑县丞的山羊胡剧烈颤抖,昏黄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报信的衙役没注意到郑县丞的失态,他兴奋地说道:“回大人,巡检司的人押着他们刚到县衙,据说二十多个女人和孩子都找到了”
郑县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枚和田玉扳指,是马东家三月前送的“心意”。
“快去看看!”胡县令的声音变了调。三人匆匆穿过回廊时,周县尉的佩刀不断撞击腿甲,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极了牙齿打战的声音。
县衙大门前,火把的光亮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青砖墙上。胡县令刚转过影壁,就看见陆沉押着几个垂头丧气的汉子走来,铁链在他们脚踝上哗啦作响。
陆沉指挥兵丁将王五等人按跪在地上,粗麻绳在他们手腕上勒出深痕。王五右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是反抗时留下的。李西则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表情,但能看到他脖颈上的青筋在跳动。
“几位大人!”方开看见胡县令三人,立刻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得能震碎瓦片,
“幸不辱命,王五和李西等人己经抓捕归案,还有被他们掳走的二十多个妇孺也找到了!不过她们似乎被喂了药,如今在昏迷中,现在要怎么处理?”
方开站在马车旁,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一角。火把的光照进去,映出几张苍白如纸的女人和孩子面孔。她们双眼紧闭,胸口微弱起伏,像是睡着了,又像是
郑县丞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人证物证俱全,这案子似乎己经钉死了!
胡县令也倒吸一口冷气,他没想到巡检司这次不仅抓到了逃走的嫌疑人,甚至连人质也一并救回了。一股热流突然从脚底窜上脊背——这是翻盘的机会!若能借此案立功
“做得好。”
众人回头,只见赵明德大步走来,玄色官袍上的补子在火光中栩栩如生。他腰间玉带上的青玉印章随步伐晃动,在火把照耀下泛着冷光。
胡县令三人连忙行礼,赵明德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首走向马车。
他掀开车帘,借着火光仔细查看里面的人质状况。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赵明德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果然关键时候还得靠巡检司。”赵明德转身,声音洪亮得整个县衙前院都能听见。
胡县令三人顿时僵在原地,他清楚地看到赵明德眼中闪过的讥诮——那是对县衙无能赤裸裸的嘲讽。郑县丞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周县尉则下意识地摸了摸刀柄。
方开被赵明德这话说的心花怒放,黝黑的脸庞泛起红光,却不忘陆沉的嘱托:“赵大人,此次抓捕多亏了虎贲营的陆沉提督相助,我们才能顺利救出人质。”
“哦?”赵明德挑眉,目光转向陆沉。
陆沉上前一步抱拳:“卑职陆沉,参见赵大人!”
“好,都是好样的。”赵明德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温度,“待此案了结,本官亲自为你们向刘巡检请功。”
方开与陆沉同时抱拳,甲胄碰撞声在夜色中格外清脆:“多谢赵大人!”
赵明德这才转向胡县令三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的目光在郑县丞和周县尉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将王五和李西等人押送地牢。”赵明德下令,声音陡然转冷,“再找几个医师来瞧瞧这些妇孺的情况,等她们醒来后妥善安置。”
他突然停顿,锐利的目光刺向周县尉:“周县尉,这次这些人不会再'自杀'了吧?”
周县尉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大人放心!下官以性命担保!张二狗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赵明德冷哼一声,转身往县衙内走去,玄色官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发出沙沙声响。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赌坊那些抓来的人分开审讯,天亮前我要知道结果。明日一早就升堂断案。”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徐灵均身上,“徐主簿,你来和我汇报这次抓捕的全过程。”
徐灵均愣了一下,赶紧跟上赵明德的脚步。
县衙一下子忙碌起来。衙役们押着王五等人前往地牢,铁链拖地的声音刺耳难听。医师们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为马车中的妇孺诊治。巡检司的兵丁在县衙各处布防,铠甲碰撞声此起彼伏。
胡县令、郑县丞和周县尉三人站在院中,像三尊僵硬的雕像,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灯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与此同时,地牢里的审讯正在进行。
“王五,本官再问一次。你现在从实招来还能从轻处理。”徐灵均的声音在地牢石壁间回荡,
“那些妇孺是从哪里拐来的?马三把她们关在地窖里多久了?”
王五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大人,小的真的不知情啊!小的只是按马东家的吩咐办事,哪知道这些女人和孩子是哪来的?更不知道什么地窖。”
徐灵均的指甲掐进掌心,他转向记录口供的衙役:“把李西带过来。”
铁链拖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李西被两个衙役押进来,额头上还沾着稻草屑。
“李西。”徐灵均突然逼近,“张二狗指认你们每月经手三十多人,现在人赃俱获,你还要狡辩?”
李西突然软倒在地,但眼神里却一丝敬畏也无:“大人明鉴!马东家说这些都是欠了赌债自愿卖身的,我们只管送到码头”
“放屁!”丁三正的水火棍重重砸在刑架旁,震得王五一个激灵,“二十多个大活人,你们就敢往城外运?”
王五和李西只是悻悻的不敢说话。
审讯陷入了僵局,这些人证词出奇地一致,像是提前串供过,坚称只是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
“大人,都子时了。”丁三正揉着发红的眼睛,“这帮杂种嘴比铁还硬,人质还没醒来指认,暂时又不能用刑,要不我们先”他指了指刑架。
徐灵均摇摇头:“那么多人盯着呢,不要给人留下把柄,等天亮那些人质清醒再说。”
寅时的更鼓从远处传来,徐灵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供词整理好。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赵明德的临时书房,将厚厚一叠供词呈上:“大人,这是王五等人的口供。他们坚称只是执行马三的命令,对拐卖内情毫不知情。”
赵明德接过供词,就着烛光快速浏览。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显得那张国字脸更加威严。
看完后,他冷笑一声将供词扔在案几上:“无妨,让他们嘴硬吧。等明日那些人质醒来亲自指认,由不得他们不认。”
徐灵均长舒一口气,多日来的重担似乎轻了几分。他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什么:“大人,那些妇孺”
“医师说她们中的迷药剂量很大,但无性命之忧。”赵明德转身,嘴角微微上扬,“最迟午时就能醒来,正好赶上公堂对质。”
徐灵均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他仿佛己经看到马东家在公堂上瘫软如泥的样子。
“去准备吧。”赵明德整了整官袍,“天亮了就升堂。”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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