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兰径首走到秦毅面前那张堆满账册的桌案旁,将食盒轻轻放下,声音温和平稳:“陈先生,该吃午饭了。
不等秦毅回应,她便自顾自地掀开盒盖,一层层往外端出里面的碗碟。
几样冒着热气的家常小菜被摆在案几边缘稍空处:翠绿的时蔬、酱色浓郁的肉片、一碗清澈的蛋花汤。饭食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书房内笔墨与账册的沉郁气息。
“都是些匆忙做的粗浅饭菜,也不知合不合先生胃口,还望先生不要嫌弃才是。”王若兰一边利落地布置着,一边说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张罗。
秦毅随手合上了摊开的账册:“有劳若兰了。”
一旁的老掌柜陈成见此情形,脸上立刻堆起识趣的笑容:“哎呀,这都晌午了。姑爷您用膳,老朽家中老妻怕己备好饭在候着了,得赶紧回去,免得她唠叨,回晚了可是要挨说的。”他乐呵呵地告罪。
陈掌柜临出门前再次扫向秦毅,眼神带着点催促,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仿佛在说“慎重考量”。
秦毅自然明了,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晓。陈成这才放心地捋着胡子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王若兰恍若未觉那离去的眼神,她将饭菜摆好,又亲手盛了一碗米饭递给秦毅。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拘谨。
秦毅伸手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动筷,而是将手边几份刚送达不久的账册推了过去。
“这是刚送来的几家分行数据,你瞧瞧。”
王若兰会意,也不多话,接过账册便凝神翻阅起来。目光快速扫过一行行数字、一条条记录。
她看得极快,时而眉头轻蹙,时而指尖在某处稍作停顿。不过片刻,她合上账册,再抬眸时,眼中己然带上了几分由衷的欣喜。
“势头终于稳住了。”王若兰的声音多了丝轻松笃定,“客客流量回升很明显,南边的几个老主顾也试探着重新供货了…虽然离鼎盛尚远,但这根基是盘回来了。只要后续策略不脱节,重回正轨只是时日问题。”
这与陈成之前的判断几乎一致,秦毅长长吁出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仿佛找到了出口。
他将手中的碗筷放到桌上,目光郑重地看向王若兰:
“辛苦你了,若兰。”秦毅的声音诚恳,“此番药材行能如此快止住颓势,你居功至伟。若非有你相助,局面绝难如此快地扭转。”
这发自肺腑的郑重道谢,对王若兰而言几乎是陌生的体验。尤其这话语里的那份“离不开她”的意味,更是让她莫名激起一阵滚烫的悸动。
耳根那点红晕更深了些,飞快垂眸,只低声道:“陈先生言重了,这是若兰的分内之事。”
刚刚王若兰在门口其实听到了陈掌柜的话,但没有听全,只听到了最后几句,也就是陈掌柜自荐当媒人的话。
虽然王若兰不知道陈掌柜想要给谁做媒,但心头本能地一慌,下意识就叩响了门扉,打断了那话头,随后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走进来。
此刻虽然陈掌柜己走,她心底里仍不免埋怨起他来。好端端的,秦毅与苏妍正是新婚燕尔,他老人家发什么疯要给人纳妾?这种事岂是外姓掌柜该掺和的?
况且,若真要议妾,她王若兰心里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想把苏汐柔嫁给秦毅。
这个念头一起,便在她心间萦绕不去。曾几何时,听闻苏汐柔心仪秦毅,她只觉得天崩地裂。那时她看不上寄人篱下的秦毅,况且汐柔还算是他的姨妹。
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经历了苏家的剧变,看清了苏季渊的本质,更切身感受到秦毅在危难时刻伸出的援手和这几日共事的点滴,她才真正看清了眼前这男子是何等珍贵的存在。
他待人谦和,没有苏家男人惯有的傲慢与轻蔑,对她的能力由衷地赞赏并倚重。他处事有度,既有原则又不失变通;他才华横溢,性情温润,俊朗的眉目间常带着让人安心的笑意
更难得的,是那份发自心底的尊重,他给予了她,一个妾室出身、如今更是一无所有的女人,前所未有的尊重。
在他面前,她可以轻松地做自己,表达想法,那份安稳感还有他时常带笑的眉眼,每每让她看一眼便心跳微乱。
王若兰心中无声地叹息,自己年华己逝(二十有九),残花败柳之身,是别人的弃妇,还带着一个女儿
那点隐秘的奢望刚起便被理智狠狠摁灭,连幻想的余地都没有,她比谁都清醒。
但汐柔不同!汐柔年纪尚小正是如花初绽的年纪,且对他是真心仰慕。虽然二人的年龄差是大了些,但世间男子年长者比比皆是,这并非障碍。
若能让汐柔嫁给他不仅仅是为女儿寻个好归宿,更是为她自己寻一个能长久看到他的理由。不然,待药材行彻底平稳,她还有什么理由日日在他眼前?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如藤蔓般在她心中牢牢扎根。
饭桌上只有秦毅轻微的咀嚼声,王若兰思绪起伏,她脑海中甚至不受控制地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温暖的画面:小院里,女儿依偎在他身边笑语嫣然,而自己就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心满意足。
“若兰?你怎么不动筷子?”
秦毅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惊觉回神,掩饰般地抬手理了理耳鬓的碎发,强作镇定道:“哦,陈先生先用就是。”
嘴里说着,目光却落在自己面前那几乎没怎么动的饭碗上。她习惯了有在饭桌上的卑微,方才等秦毅先用几乎是一种习惯。
秦毅伸出竹筷,稳稳地夹起几块色泽诱人的炖肉,又舀了些时蔬放进王若兰碗里:“别只顾等我,一起吃。”
王若兰没有推拒,她轻轻“嗯”了一声,终于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食物入口似乎也带上了不一样的滋味。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视一圈,正对上秦毅和王若兰同时看来的目光。
“先生!娘亲!”苏汐柔的脸上立刻绽开阳光的笑容,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她推开门,脚步轻快地小跑进来,裙角微扬。
秦毅放下筷子,温和地问道:“汐柔吃过了吗?”
苏汐柔狡黠地眨了眨眼,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自己的母亲:“没呢!娘亲把饭菜做好,一转眼就都带来这里给‘先生’了!”
她特意将“先生”两个字咬得又慢又清晰,还模仿着大人的口吻促狭地补充道:“还说要等‘男人’先吃呢!”
她带着一种近乎俏皮的暗示——仿佛在描述一个新过门的小妻子在为家中夫君张罗饮食。
王若兰的脸颊腾地一下更红了,又羞又窘,伸手作势要打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儿,低声嗔怪:“这孩子!净胡说八道!”
声音虽带着斥责,却轻柔无力,并未有丝毫想要真正驳斥女儿话语的意思。几乎是默认了苏汐柔描绘的那层微妙氛围。
秦毅面上只温和一笑,自然而然地招呼道:“正好饭菜还够,坐下一起吃吧。”
苏汐柔立刻喜笑颜开,“嗳”了一声,一屁股便挤坐在了王若兰身边那张窄窄的方凳上。她身子稍微用了点力,不动声色地将原本就挨得近的母亲又朝秦毅的方向挤过去了一点。
王若兰和秦毅都未留意到这细微的动作,只觉得靠近些用餐方便些,两人的肩膀很自然地轻轻挨在了一起。
苏汐柔的目光在两人紧挨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又偷偷瞥见母亲微低着头小口吃着先生夹给她的菜,耳根还残留着红晕,看向先生的眸光虽然低垂,却有份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苏汐柔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
她拿起碗筷扒了一大口饭,只觉得这是这些天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一种久违的、家的暖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心头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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