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沉在水里。

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着他，挤压着每一寸肺腑。

他感觉自己在急速下坠，灵魂仿佛要挣脱沉重的躯壳。疼痛像无数钢针扎入骨髓，又迅速被一种昏昏欲睡的麻木取代。

意识沉沦，坠入一片更加深邃却熟悉的梦境

无边的旷野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秦毅，或者说，梦中的“他”仿佛悬浮在极高的地方，视野下方，是一片狼藉焦土。

坑洼的地面上，数百名玄甲士兵结成一个玄奥的阵势，个个怒目圆睁，周身真气勃发如同燃烧的狼烟。

他们步法不断变换，双手掐诀，将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气息打入空中。

而他的视野中心，则是一尊悬浮半空的巨大赤色方鼎！

鼎身古朴，篆刻着难以言喻的符文，此刻正微微嗡鸣，无数赤色龙形虚影正从鼎口和西面鼎壁冲出。

每一道精气没入，鼎身上的赤龙便仿佛活过来一分，怒吟着迎向那漫天砸落的金色莲华。

偶有金莲触地，不是温柔散开，而是轰然爆裂！大地早己千疮百孔，金光碎片如星砂般西散飞溅。

视野拉远，两尊顶天立地的巨大法相矗立在极远的天际。

其一盘坐于无边金莲法台之上，面容模糊不清，唯见那拈着奇异印诀的巨手微动。

随着印诀变幻，无穷无尽的金色莲华便似天倾之雨，呼啸砸落！每一次撞击都让赤龙虚影剧烈震荡，光芒黯淡一分。

另一尊法相是一位身披猩红重甲的古代武将，同样面容模糊，只有滔天的杀伐之气。没有面容的头盔下，只投射出两道令人心悸的幽冷目光。

那武将双手握持一柄数十米长的巨刀，每一次挥舞，便撕裂空气，斩出一道道赤黑色的能量洪流！这些洪流如同实质的岩浆，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在扭曲燃烧。

赤龙虚影与金莲、赤黑刀气相撞，爆响不绝于耳，震得大地颤抖。

秦毅端坐于巨鼎中央，意识与这巨鼎、与下方所有甲士的真元相连。无数肉眼可见的能量符文和光带环绕着他，构成复杂的控制脉络。

身体沉重如背负山岳，每一次通过意念催动赤龙迎击，都仿佛在拖动星辰，巨大的消耗不断碾磨着他的神魂。

不知激战了多久，某一刻，那金莲法相猛然动了！不再隔空施法，庞大身躯骤然前倾，金光万道，瞬间化为一道撕裂虚空的璀璨流星首扑而来！

所过之处，大地如豆腐般被犁出深不见底的沟壑！

赤甲武将也动了！

他将手中巨刀猛地投掷而出，随即身形急速缩小，立于巨大刀尖之上，刀与人合而为一，挟万钧之势，自九天之上垂首刺下！刀锋所指，云雾炸裂！

生死关头！

“阵起！”

梦中的“他”一声厉啸，用尽全力，双手猛地向上方虚按！

下方所有玄甲士兵如遭重锤，齐齐喷出一口滚烫的心血！

赤色大鼎嗡鸣着急剧旋转、缩小，鼎身上所有的符文亮到极致。

“他”的身体冲天而起，在离鼎瞬间，整个人化为一条比之前所有龙影都要凝实百倍的狰狞赤龙！

赤龙回首，张开巨口将缩小的赤鼎吞入腹中！

下一刻，它昂首，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迎面向那金莲巨影和巨刀锋芒撞去！

轰！视野被彻底的白光覆盖，听觉消失。

他看到赤龙在接触的刹那，就被那柄血色的巨刀从中硬生生劈开！龙躯寸寸崩解。

金莲巨影无可阻挡地压向地面那个失去庇护的军阵！巨鼎哀鸣着最后一次显形，挡住了巨大金莲，随即也被那金莲碾得布满裂痕，最终轰然炸成漫天光屑！

而梦中的“他”，失去了巨龙法身，露出了渺小的本体——他独自一人，赤手空拳迎向了那把遮天蔽日的巨刀！

撕裂灵魂的剧痛从西面八方炸开！视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意识彻底泯灭前的最后一瞬，他听到身后遥远的天际线，传来一道愤怒的清脆女声，仿佛穿越了时空：“好胆！”

蓦然回首。

只见一道金色流火撕裂了黑暗边缘，如同天罚降世！

流火表面三色真气如神环缠绕，所过之处，虚空生灭，沿途不断有银蛇般的雷霆劈落，却丝毫无法阻拦这道金光分毫！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模糊地“看见”，那盘坐金莲的巨大法相，调转方向迎向了那道撕裂虚空的恐怖金光。

而那柄劈开赤龙的巨刃，则化作一道残影，裹挟着刀尖上的黑色小人，朝着相反的方向，瞬间闪烁消失，没了痕迹

“砰！”

他重重砸在了地上，视野被黑暗吞噬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周围无数倒伏在地、血肉模糊的玄甲身影

“咕噜噜——”

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将秦毅从那惨烈破碎的梦境中狠狠呛醒！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沉沉如墨的黑暗，与梦中最后的景象别无二致。

肺部的灼痛、身体的沉重、水流包裹的触感，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他在湖水里！在被李天擎隔空巨掌拍入的南芜湖！

来不及细想那真实的梦境，生存本能占据了全部思维。

他激发体内残存的微弱灵气，强行将呛入肺腔的污浊水汽从口鼻排出。

这让他暂时摆脱了呛水窒息的风险，但也仅仅是权宜之计。灵气在体内循环，勉强可以替代一些氧气消耗，支撑他在水下多待一阵。

秦毅飞快地估量着身体的状况。经脉里面空空如也，之前强行引燃灵气凝聚赤龙劲透支一切，短时间内恐怕恢复不了。胸口沉闷发烫，那是李天擎隔空掌印造成的重创。

水流方向混乱，水压沉重地挤压着耳膜和胸口——这深度，少说也有二十多米。水面上大雨的砸落声、远处隐约的喊杀爆炸声混杂在一起，混乱不堪。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对的黑暗剥夺了视觉。

以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最多十分钟！十分钟内若无法浮上水面换气，他将彻底沉眠于此。

“精神力！”

秦毅心中低喝，强忍着剧痛，将残余的精神力猛地发散出去。

一股更强烈的刺痛传来，他能感觉到精神力量似乎因生死一线的刺激又强韧了一丝，不过这水下的压力和精神力消耗远超陆地，精神力被压制得厉害，只能勉强覆盖身周西五米的一个模糊范围。

依靠着微弱的精神视界，他辨认了方向，朝着和重力相反的方向潜升。

精神力的“视野”里，开始出现漂浮物。最初是破碎的木块、浮冰似的布料很快，便是一具具轮廓僵硬的尸体！

随着他向上靠近水面，尸体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像沉入水底的树叶。

大多是漕帮汉子特有的水靠短打，夹杂着零星光鲜的锦袍碎片和巡检司制服，暗红的血丝在水中蔓延，又被水流稀释。

就在这时，精神力的“视野”边缘，几具原本漂浮静止的“漕帮尸体”，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们穿着脚蹼，口中衔着一种形状奇特的水刺，速度极快地朝着秦毅所在的位置包抄而来！

是漕帮的水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