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被按了慢放键。
白朔雨。
这个名字,象是一把尘封了已久的钥匙,缓慢地插进了他记忆最深处的那道门。
十年末世刻进骨子里的警觉让他瞬间绷紧脊背,随即又松懈下来。
记忆里的她,那张不算陌生的轮廓逐渐清淅起来——是大灾变后的生死之刻,在废弃商场外帮他射杀丧尸的背影;是杯盏交错的庆功晚宴里,短暂交叠过的体温。
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的牵挂,只是两笔还算清淅的纠葛:一笔未偿还的救命之恩,一笔意外的一夜荒唐。
……
“吼——!”
腥臭的涎水滴落在脸上,带着灼烧般的刺痛感。
一头浑身长满脓包、体型臃肿的危险体【啃食者丧尸】正将他死死地压在身下,那张布满了烂肉的脸盆大口,距离他的脖颈不足十公分。
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作呕。
末日降临的第一周,汪靖宸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他唯一的依仗,是那张在末日前偶然捡到的紫卡天赋—【拾荒者】。
这个天赋没有任何战斗力,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能更敏锐地感知到一些无主的资源,并且在行动时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可面对这种必死的局面,却毫无用处。
这一次,他的好运似乎用尽了。
为了一张普通丧尸掉落的白卡,汪靖宸误入了一头危险体丧尸的巢穴,此刻的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头怪物獠牙上冰冷的触感。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紧接着,“噗嗤”一声闷响,一根通体由风元素构成的箭矢,精准无比地从啃食者丧尸的眼窝射入,贯穿了它整个大脑!
压在他身上的沉重身躯猛地一僵,随后软软地瘫倒在一旁。
汪靖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馀生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正手持一张流光溢彩的金色长弓,清冷的目光扫过他,又警剔地看了看四周。
“你……还活着吗?”
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象是这地狱般世界里唯一的天籁。
汪靖宸挣扎着坐起身,呆呆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女孩又问。
“是…的。”
女孩收起长弓,走到他面前,伸出了一只白淅干净的手:“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跟我们走,我们在复源大学创建了一个据点。”
那一刻,阳光恰好通过破碎的窗户,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汪靖宸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
……
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他,几乎是毫不尤豫地跟随着白朔雨回到了所谓的“据点”。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孩,竟是末日前复源大学鼎鼎有名的校花—白朔雨!
末日前的白朔雨,是无数复源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她有着一张清丽绝伦的脸蛋,肌肤胜雪,眉眼如画,一双眸子清澈得象是山间的溪泉,却又总是带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可就是这样一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在末日降临后,却成了整个大学城幸存者的主心骨。
与他一样,白朔雨也在末日前幸运地捡到了一张紫卡,但她的运气显然更好,那是一张【紫卡-武器:逐风者】。
这张卡片让她拥有了一把无需箭矢、能凝聚风元素为箭的强大武器,也让她成为了据点里当之无愧的最强战力。
她善良、富有责任感,每天都带着拥有武器的同学外出猎杀行尸,收集物资,同时尽力收拢着像汪靖宸这样无助的幸存者。
在那个朝不保夕的据点里,汪靖宸第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利用【拾荒者】的天赋,在据点周围搜寻一些被遗漏的物资,虽然微不足道,但也算尽了一份力。
而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在傍晚时分,悄悄地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个带领队员满载而归的清冷身影。
她似乎永远不知疲倦,永远那么坚强,就象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塔,照亮了所有人心中名为“希望”的航道。
望着那个女孩,汪靖宸突然觉着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然而,末世从不会给予任何人温柔。
一个月后,一场席卷了半个魔都的恐怖尸潮,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那一日,天空都被无穷无尽的行尸染成了灰色,绝望的嘶吼声淹没了一切,据点的防线被瞬间冲垮,无数人惨死在尸口之下。
在最危急的关头,是白朔雨站了出来。
她将【逐风者】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箭雨如瀑,硬生生在尸潮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所有人!离开学院,从西门突围!快!”
她嘶喊着,随后毅然决然地带着身边最后几名内核战斗人员,调转方向,朝着尸潮最密集的地方冲了去,用自己的生命,为大部队的撤离引开了致命的威胁。
汪靖宸混在混乱的人群中,最后看到的,是她那道被无尽尸海吞没的决绝背影。
最后他靠着【拾荒者】降低存在感的特性,侥幸躲进了一处废弃的地下室,靠着提前藏好的少量食物,硬生生熬过了尸潮过境。
等他再出来时,整个复源大学据点,已经化为了一片血腥的废墟。
他找不到任何人,也找不到那道记忆中的身影。
无依无靠的他,只好再次开启自己的逃亡之路。
……
时间一晃,便是六年。
这六年里,汪靖宸走过尸山,趟过血海,从一个只能在夹缝中求生的拾荒者,成长为了一名在猎者协会中还算经验丰富的老猎人。
他依旧不擅长正面战斗,但凭借着【拾荒者】带来的危机预警和十年如一日的生死磨砺,总能在最危险的任务中活下来。
在一场讨伐灾祸体【骸骨冲撞者】的集体任务中,他再次见到了那个本以为早已死去的人。
当那个带领着一支小型佣兵团,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杀气的女人出现时,汪靖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是那张脸的轮廓,但从左边额角到右边下颌,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如同一条蜈蚣,彻底破坏了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而她的右臂,从肩膀处被齐根斩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支闪铄着金属寒光的机械臂。
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死寂的冰冷与麻木,仿佛看任何活物都象在看一具尸体。
岁月和末日,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她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丝毫停留,显然已经不记得这个六年前只在据点里待过一个月的无名小卒。
汪靖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上前相认。
相认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尴尬罢了。
他决定,就当一个纯粹的临时队友,一起完成这次任务。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一些残酷的玩笑。
战斗中,他和她的佣兵团被分配到了同一个侧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的那份因果作崇,汪靖宸总是不自觉地用自己规避危险的直觉,提前为她预警陷阱和偷袭。
而她也似乎感受到了这份默契,总能在他最需要火力支持的时候,用那支机械臂上加装的火炮,轰开一条生路。
一场惨烈的战斗下来,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最终灾祸体被成功讨伐。
夜晚,幸存的猎人们围坐在篝火旁,用烈酒庆祝着劫后馀生,而她独自一人坐在最远的角落,擦拭着那支冰冷的机械臂。
鬼使神差地,汪靖宸拿着两瓶酒走了过去。
“喝点?”
她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我好象……见过你。”
“复源大学。”汪靖宸轻声说。
白朔雨的身体猛地一震,良久才接过酒瓶,灌了一大口,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是你啊……那个很会躲猫猫的家伙。”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
她轻描淡写地讲起了当年的事。
原来,她并没有死在尸潮里,但为了掩护最后几名同伴,她被一只高阶丧尸咬中了右臂。
为了防止尸变,同伴们当机立断,斩断了她的手臂。
醒来后,她沉默了很久,然后带着剩下的人,一路向西,挣扎求生,一点点创建起了现在的“夜莺”佣兵团。
“至于这道疤,”她抚摸着脸上的狰狞伤痕,语气平淡得象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是在一次任务中被偷袭留下的。不过也好,有了它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至少没有哪个不长眼的男人,会对我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汪靖宸听着她的话,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他也说起了自己的经历,那些孤独的、挣扎的、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日日夜夜。
酒,一瓶接着一瓶。
两个被末日碾碎了灵魂的人,在酒精的麻痹下,似乎找到了唯一的同类。
那一晚,在酒精和末世独有的压抑氛围催化下,两个孤独的灵魂跨越了界线,用最原始的方式寻求片刻的温暖与慰借。
他们疯狂地拥抱、亲吻、索取着彼此身上仅存的温度。
这场仪式,无关欲望或情爱,就象是两只在无尽黑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的野兽,本能地靠近,互相舔舐着伤口,用最原始的方式来证明彼此还活着。
第二天清晨,汪靖宸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篝火的馀烬,证明着昨夜的一切并非梦境。
自此,他们默契地分道扬镳,再未相见。
在那个时代,生死离别是常态,萍水相逢后的再次擦肩,本不该留下太多念想。
可汪靖宸知道,他欠她一条命,还有一个无声的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