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世界。
司明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自己的源世界了。然而当这个念头从思绪的底端涌现出来的时候,许多陈旧的往事,便也在心底不住翻涌。
他还记得那片猩红的原野,还记得那剧毒的大气,还记得那伫立于地平线尽头,却又屏蔽整片天空的黄金大树。还记得那堆积在坏毁的石板路边,任由巨犬和怪鸦啃食的累累尸骨,以及从那些尸骨中生长出来的,散发着甜腻浓香的巨大菌菇。
他还记得自己初来乍到的那一天,还记得那一片腐臭的沼泽,那明明死去,长出蘑菇和菌丝,却依旧蠕动着发出哀嚎悲鸣的累累尸骨。还记得那条躲在岩石后面,趁着自己靠近而无声扑袭的灰白鬣狗。
还记得手臂被撕裂时的剧痛,记得腐败剧毒侵入身体时的畏怖,记得那块被自己抓入手中,奋力刺入鬣狗头颅的尖锐碎骨,更记得那支自己连续试了三次才点起来的陈旧火把,以及将火焰按向腐败血肉时,那自自己喉中所迸发出来的,压抑不住的痛楚低吼。
往事随着回忆而闪铄。
它们就象是昨日之事一般,在自己的面前纤毫毕露。
沉寂已久的心脏都忍不住欢快地跳动起来。身侧的人儿于梦中呢喃,而司明随即无声地从床上离开,踏入外侧的荒原之中。
青绿的荒原,夜中的荒原。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将眼前的一切尽数调整为熟悉的猩红。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去做。
“真是怀念啊”
司明握了握拳,庞大的力量在体躯内收束。或许是因为此刻基础属性的提升已然抵达超凡脱俗之域的缘故,现在的他,就算再度将三阶基因锁全力全开,肉体也不再需要膨胀其规格以适应全力爆发时的力度。然而哪怕有那样庞大的力量汇集于躯壳之中,他却也并不为之感到有多满足。
——我很强,这一点不需要自谦。或许我的基因锁现在还只处于三阶初段,但拥有了七星级斗王斗气,并研发出了‘夜之扉’的我,其实际战力,应当已经抵达三阶巅峰。甚至可以碰触缺陷四阶的程度。
基因锁是基因锁,战斗力是战斗力。aa级的死生之气和他的黑夜斗气相互融合,迭加。而如今的他可以确定自己的斗气层级已然抵达了理论上不会出现的3a级程度——高于2a又低于s。那么全力以赴下的战斗力,应当有着威胁,甚至击败缺陷四阶的程度。
——就算赵缀空现在突然出现在天神队里。我也有把握将强化层级还不高的他击退,甚至直接斩杀。而若是我能够再锻炼一些,再兑换一些。当我的第三阶基因锁开启到极限,内核强化也抵达s级之后,想来就算是常规的四阶初段战力,我也能够将其轻易打倒吧。
念头转动,思绪衡量。
这并非傲慢,而是对自身的定位有一个清淅的判断。司明很确信自己现在就是这一届轮回之中的最强者。而他对自己继续进益的速度,也报以乐观的态度。
但是
——我并不快乐。
拳头轻轻地握紧,然后松开,又握紧,又松开——伊芙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为他披上内衬和夜魔铠衣。而他很自然地接过伊芙所递上来的传火大剑,向前,踏入原野,然后将其舞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酣畅淋漓地战斗过一次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唯一能够让他受伤的铁血独狼,只让他微微起了个战意的头。而掌握着诸多轮椅,甚至帮他踏出解开第三阶基因锁这一步的喻知微,那原本能够打爆他脑袋的念力一击,最终其实也没能够成功着陆。
她并没有伤到他——除非她解放更多,施展更多。然而那便意味着真正你死我活的真正死斗。可身为已然创建起了许多默契的队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把她逼到那一步?
剑舞动了起来,没有调动能量,只是单纯地释放出了肉体的力量。迅疾的身影在原野上左冲右突,落叶和飞花因此而随同风暴一起扬卷,盘旋,又在半空中被剑压切裂,化作漫天青翠跌落。
想要去战斗——想要真正地战斗。不留馀地,你死我活。双方都要竭尽手段,耗尽血气蛮勇。受伤,倒下,但依旧咬紧牙关殊死一搏。而只有那样,胜果才算是甜美可口。
——但我不能那么做。我背负着责任,我必须恪尽职守。
剑变更为枪,传火大剑本就可以以各种姿态舞动。大开大合的步法随即变得迅疾灵动。而当长枪转为弯刀,奇诡妖异的身形便难以被常人所捕捉。
司明当然知道自己可以去战斗,可以去创造那些强大的敌手——咒世界中的自己完全可以主动去创造邪祟。完全可以设法激怒那些正神然后和他们生死相搏。且在团战已经结束的龙之战争世界中,自己也未尝就不能够按图索骥找到那神秘的天界,从而和那些仙神巨龙激烈交手。
但是
刀化作了锤,锤化作了鞭。他没有学过武,但在解开第三阶基因锁后,使用这些兵器的技艺只要随便看看几本书就能够纳入掌握。肌肉因此而活跃,力量因此而播撒,而在这行使兵刃的风暴之中,司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是天神队的队长。”
队长应当负责。
队长应当带着队员们胜利并且存活。
且这份责任并非来自于主神的指派,而是他自己选择去争取,去背负。
那么,就必须恪尽职守。
‘轰——’传火大剑所化的链鞭,在空气中撕裂出一片破裂的音波。它重新变转成为了剑的形态,又被司明背负在后。
是时候了。
司明偏过头,朝着一直都在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伊芙点了点头。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他说,又在最后稍作补充。“给我准备一些夜宵吧,再温一壶酒。”
他其实不怎幺喝酒。
但告别过去,总是要有酒才算充足——身为队长,伤春悲秋的样子可不能维持太久。就这么将过去的一点执念解决,然后重新回到天神队队长应有的位置之中。
——无病呻吟。
他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视野的馀光看见伊芙眼中的温柔和担忧。现在应该还是夜晚,而这份无用的执着,就应当在今夜迎来结束。
向前,脚步踏出。
空间的门扉一越而过,寂静的广场上依旧悬浮着那颗金色的光球。没有其它人,没有旁观者。现在的时机,正好适合。
——主神,解锁我的源世界。并兑换1天的回归时间。
念头放出。
而司明当即便获得了回复。
——【已消耗d级支线剧情1个,奖励点数50点。轮回者司明,正在回归源世界】
光柱垂落。
万象变转。
然后
司明的眼前,又一次地看见了那一片熟悉的猩红。荒凉而广阔的腐败原野映入眼中,而天的尽头,依旧伫立着那棵无比庞大广阔的黄金巨树。
他回来了。
他还在那座由他一手搭建起来,用以短暂落脚的山岩石窟门口。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正准备去狩猎一个强大的食肉野兽——而那是一只四五迈克尔的白化怪鸟。浑身上下长满了腐败的菌丝,有着长满利齿的喙,还有数只体格稍小一点的黑鸟守护。
他和它有旧怨,曾经有一次,他被它追得几乎走投无路。不得不跳进剧毒的浅坑中摒息躲避,而代价则是被腐蚀性的毒素活活烧掉一层皮肤。
真是怀念哪。
司明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充斥于大气中,让弱小的他备受折磨的腐败毒素已然不再能够对他起到效用。向前,凭着昔日的记忆随意地踏出。没过多久,他便抵达了那处曾经被他恨得牙齿都要咬碎的腐巢之处。
他看到了它们,它们也看到了毫不掩饰自身存在的它。然后——
‘嘎——!’
怪鸟发出尖叫,毫不尤豫地落荒而逃——野兽的本能自有其优秀之处,它一眼就能够看出司明那并未刻意隐藏的气息强度。
剑光扫过。
巨鸟切裂成块,四处跌落。而司明这才发现,主神对自己的源世界限制,似乎比预想中最宽松的规格还要少上许多。
没有限制力量的使用,没有限制情报的泄露,甚至就连回归的地点,也没有被主神锚定在这处降临点处,而是只要倒计时结束,便可以在任何地点将这段旅程结束。
“居然”
司明看了眼那跌落在地的切裂碎肉。昔日拼尽全力也只能够勉强逃离的强大怪物,现在甚至不配让他心神凝注。
也罢。
劫火猛地一扫,他很早就知道这些腐败生物最为畏惧烈火。刹那之间,整个腐化的鸟巢都化作灰烬。而昔日需要清算的仇敌,便也剪除了一处。
从一处,到另一处。
废墟中有着能够喷吐出白色虫丝的多足虫人,斩杀。
毒潭中有着释放出墨绿追踪毒球的人形蘑菇,燃毁。
荒原中的巨大鬣狗,沼地里的红衣腐败骑士,尽数屠戮。
它们比想象中的要弱。
他比它们强出了不止一个维度。
一切旧怨抹尽之后,时间还有许多。而没有再度回归打算的司明,则决定探索一下过往那未能触及的事物。
他想要去看看那棵坐落于地平线顶端的黄金树——不,不是去看,而是想要往那棵树所在的方向走上一走。毕竟,他不怎么相信,一棵这样庞大瑰丽的奇观大树所复盖的大地,居然全都是这一看就不象是良善之地的猩红废土。
他没猜错。
向北,向西。天空的色泽逐渐变得澄澈。地面上逐渐出现枯黄而非朽坏的草叶。而在翻越一座山丘之后,青翠的绿地,便映入了司明的眼中。
远处似乎有人烟,更远的地方甚至有隐约可见的庞大建筑——脚下的大地似乎是平整的土地而非星球的圆弧。但司明已然不打算继续向前走。
已经够了。
司明知道有着这样一棵奇观大树的世界上肯定有着强大到足以让他感到棘手,甚至对他造成致命威胁的强大生物。但是,已经够了。
该杀的怪物,已经杀光。该了结的旧怨,已然抹除。心绪在此刻格外的平静,而那不住涌动的战意之火,也已然被理智和操守所拘束。
该回去了。
该继续去履行作为领导者的职责。而不是沉浸于旧日幻梦之中。
他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距离离去,还有三秒钟。
没有什么好想的,没有什么好怀念的,只需要安静地等待,那倒计时的结束。
三,二,一。
零。
司明猛地睁大眼眸。
负一。
扭过头,腕上的手表,竟是如同不稳定的投影一般明灭闪铄!
负二。
耳侧传来庞大的轰鸣,天穹之上——不,比那更上,更上,上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局域之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事物正在碰撞,正在撕咬,仿佛巨大但不兼容的齿轮,正在咬合之中挤压转动!
负三。
轰鸣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声线响动。
庄严而又肃穆,空灵而悠久。象是主神的宣告,又象是混杂了一些其它的什么。闪铄的腕表再度稳定,而耳中和眼里,却同时浮现出不同的内容。
——【主线任务:斩杀一位碎片君王,成功奖励,回归。失败惩罚,滞留。】
——“征战委托:斩杀一位碎片君王,委托报酬,第一阶段备选使徒认证。”
负四。
一切平静了下来。
而一道充塞四极,复盖八荒的森冷恶意,便朝着司明的所在急剧倾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