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帅府,大青楼。
象徵著东北最高权力的会议厅,此刻的气氛压抑的,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奉军所有的旅长以上將领,黑压压的坐满了大厅。
这些人都是在白山黑水跟隨著张作霖,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骄兵悍將。
每个人身上,都带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悍匪之气。
他们习惯用枪炮说话,却不习惯像现在这样,被召集到一起,
等待著一场未知的变革。
所有人目光都若有若无的,投向了主位旁,那个身姿笔挺的年轻人。
张汉卿。
这个在短短一年內,以雷霆手段,搅动整个东北风云的少帅。
先是逼得日本人当眾道歉赔款,再以闪电战拿下热河。
昨夜又用一场无声的清洗,將吉林省內企图叛乱的毒瘤连根拔起。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传说。
此刻当他们亲身坐在这里,感受到那种无形压力时才真切的明白。
奉天的天,真的变了。
张汉卿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眼神平静而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被他扫视的人,下意识的眼神躲避或挺直腰杆。
郭松龄和杨宇霆,坐在他下手。
一个是奉军新军精锐的代表,手握最精锐的第一合成旅,
是少帅手中最锋利的矛。
一个曾经是权倾奉系的士官派领袖,如今被彻底驯服,
成了少帅的大管家和最隱秘的刀。
一明一暗,一文一武,构成了张汉卿权威的基石。
“诸位。”
终於张汉卿开口。
“把大家叫来只为一件事。”
他站起身,走到墙壁上那幅巨大的东北军事地图前。
“昨夜吉林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听说了。”
“总参谋长熙洽,勾结日寇妄图分裂国家,已被就地免职押送奉天。”
“参与叛乱的十二名旅、团级军官尽数伏法。”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响。
虽然都听到了风声,但从少帅口中得到证实,那种惊骇无以復加。
一夜之间一个总参谋长,十几名手握兵权的將领就这么没了?
不少与熙洽素有来往的吉林籍將领,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冷汗。
张汉卿將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为什么我奉军內部,会出这样认贼作父的国贼?!”
“为什么日本人收买我们的人,就像逛菜市场一样如此轻而易举?!”
无人敢答。
“因为,我们的根子烂了!”
张学良拿起指挥棒,重重地敲在地图上。
“看看我们现在的部队!番號杂乱编制五八门!有的旅一万多人。
有的旅三千人都不到!”
“武器装备,更是万国造!汉阳造、三八大盖、俄国水连珠什么都有!
一个团里甚至能找出七八种不同口径的子弹!这样的军队怎么打仗?!”
“军官的提拔靠的是什么?不是战功、能力!是派系、资歷,
是谁跟谁是老乡,谁是谁的把兄弟!”
“这样的军队平时欺压百姓,剋扣军餉一个个都是好手。
真到了战场上,除了人多还有什么用?!”
“熙洽之流就是从这样腐烂的土壤里,长出来的毒蘑菇!今天,
我们能挖掉一个熙洽。
明天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王洽、李洽,站出来呢?!”
一番话如一记响亮耳光,抽在所有人脸上。
整个会议厅。
那些平日里,在自己地盘上作威作福的將领们,此刻都羞愧的低下头。
少帅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所以从今天起,这一切都要改!”
张汉卿扔掉指挥棒,眼中射出不容置疑的光芒。
“我宣布即日起,废除奉系所有军队的旧番號旧编制!”
“全军统一按照『合成旅』纲要进行整编!”
“所有部队武器装备后勤补给,训练標准全部统一!
由编练处统一负责,统一调配!”
“同时成立『奉军总参谋部』,所有作战命令必须由总参部下达,
任何人不得另搞一套!”
“最重要的一条废除论资排辈!建立军功晋升制度!能者上庸者下!
未来谁想当將军,就拿战功换!”
一条条命令,如同惊雷,在会议厅內炸响。
如果说之前的话,只是让他们羞愧。
那么现在就是赤裸裸的,在割他们的肉要他们的命! 废除旧番號,意味著他们失去了对自己部队的绝对控制权。
统一调配意味著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剋扣军餉倒卖军火。
而军功晋升,更是彻底断了他们安插亲信,结党营私的根!
短暂寂静之后,人群中终於有人坐不住了。
一个满脸络腮鬍,肩膀上扛著中將军衔的老將站起身。
是黑龙江督军吴俊升的老部下,第二军军长郑天海。
“少帅!”郑天海瓮声瓮气说道,语气里带著不满“您这个章程,
是不是太急了点?”
“我们这些部队都是跟著大帅,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番號一废兄弟们的心就散了!”
“再说了全军整编得多少钱?现在又是打热河又是防备日本人,
財政本就紧张,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还有南京的蒋委员长,马上就来了。
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乱阵脚,万一让他起了疑心觉得我们有异动,
那不是给外人看笑话吗?”
郑天海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也代表了在场,绝大多数旧派將领的心声。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附和。
“是啊少帅,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郑军长说得对,稳定压倒一切啊。”
一时间,会议厅里议论纷纷。
反对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向张汉卿。
郭松龄眉头紧锁,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杨宇霆则老神在在,端起茶杯轻轻吹著浮沫,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张汉卿看著眼前这群,试图用“祖宗之法不可变”
来对抗改革的旧臣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转头看老爹,老神在在的抽著雪茄没有丝毫搭话样子,就是静静看著他们表演。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平息。
张汉卿才缓缓,从桌上拿起份文件。
“大家说完了吗?”
“说完了就听我说。”
“你们跟我谈传统,谈稳定谈钱谈影响。”
“那我就跟你们谈谈人头。”
他將文件扔在桌上。
“这是从熙洽府上搜出来的,他与日本关东军的往来密信。”
“信上说关东军承诺,只要他们『独立』成功就立刻提供给他们,
足够装备五个师团的武器弹药,和三千万日元的『建国经费』。”
“诸位你们看到了吗?”
张汉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寒冬里的冰锥。
“日本人,寧愿这么多钱,来收买一群国贼分裂我们!
也不愿看到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奉军!”
“而你们却还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私心在这里,
跟我討价还价!”
“你们的安稳、资歷,在国家大义面前算个屁!”
走到郑天海面前,双眼盯著他。
“郑军长你刚才说,怕兄弟们心散了。”
“我告诉你今天,我就是要打散那些只认长官,不认国家!
只认派系不认民族的所谓『兄弟义气』!”
“我奉军的兵吃的是,东北三千万同胞的粮!穿的是东北三千万同胞的衣!
他们的枪口就应该一致对外!而不是成为你们某个人,爭权夺利的工具!”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
“整军,势在必行!”
转身从林权手中,拿过一份早准备好的文件。
“这是,『奉军军事改革效忠书』。”
“同意的,现在就上来签字画押。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东北新奉军的弟兄。
我们一起,保家卫国抵御外辱。”
“不同意的也可以。”
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刺骨。
“交出兵权脱下军装。
帅府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回家当个富家翁。”
“我大帅府绝不强求。”
“是留,是走,你们自己选。”
整个会议厅。
所有人都被张汉卿这番,不留余地的话给镇住了。
这不是商议这是通牒。
是一场用整个奉军未来,做赌注的豪赌。
所有人目光都下意识,聚焦在了郑天海身上。
他成了,所有旧派將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