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专列在华北平原上游走,车轮与铁轨撞击出规律的声响,
宛如一条钢铁巨龙在沉睡的大地上蜿蜒前行。
车厢將冬日的寒气隔绝在外,车內的空气里瀰漫著龙井的茶香。
华夏南京政府的陆军部长何应钦靠在沙发里,手里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斜睨著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与村庄,嘴角掛著一抹倨傲的表情。
此行奉天,在他计划中不过是一场轻鬆的武装巡游。
那个年轻的少帅,在北边苏俄的铁拳与中央政府的双重压迫下除了低头,
再无他路可走。
他已在盘算,接收了那批黄金与工业图纸之后,
回到南京该如何向委员长表功后,自己將得到何等功勋。
列车减速的震动將他从美梦中唤醒。
火车平稳地滑入奉天车站,汽笛长鸣白色的蒸汽喷涌而出。
何应钦整理了军服,准备接受奉军高层的列队欢迎。
预想中,张汉卿会亲自带人候在月台等候,摆出足够的谦恭姿態。
可当他走下车厢,脚踏上冰冷的水泥地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皱起眉头。
偌大的站台空旷冷清,除了几名负责引导的铁路工人,再无旁人。
远处有一队士兵肃立,他们的军容极其规整,身姿挺拔如松,
手中紧握的步枪在阴沉天色下泛著冷光,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队伍前站著一名年轻將领,肩上的將星在寒风中分外醒目。
“何部长,一路辛苦。”
年轻將领大步上前,双脚併拢向何应钦行军礼,
“奉少帅之命,戴安澜特来迎接。”
张汉卿居然没来?只派了个旅长接站?
一股被轻视的火气自何应钦心底窜起,但他混跡官场多年,
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
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咸不淡的回应,抬了抬下巴问道:“汉卿为何没来?”
“回稟何部长,”戴安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声音沉稳,“
少帅正在主持紧急军事会议,与诸位將领商討北线抗俄的详细作战方案,
实在无法抽身。
特意嘱咐我,务必以最高规格接待特使团的各位长官,
先安排各位下榻休息。”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张汉卿为国事操劳的形象,
又堵住了何应钦发难的藉口。
何应钦压下心中不快,领著他身后一眾南京的官员,跟著戴安澜坐上了汽车。
接下来的两天,何应钦与他的特使团被安置在奉天城內最豪华的西餐厅酒店。
每日里,宴席不断,菜餚丰盛,从法式牛排到奉天本地的名菜,无一不精。
戴安澜更是亲自作陪,殷勤地领著他们四处“参观”,从城郊的兵工厂,
到城內的科学院,再到新军的整编训练基地。
这些行程,彻底粉碎了南京官员们固有的认知。
那座二十四小时轰鸣不绝的兵工厂,简直是一头钢铁巨兽。
一条条生產线开足马力,將钢锭与铜料吞入,
再吐出一门门崭新的火炮与一箱箱鋥亮的子弹。
中央军梦寐以求的新式武器,在这里像是寻常的农產品一样,
被源源不断製造出来,看得特使团成员们个个眼红。
科学院里,气氛则截然不同。
那些只在报纸上见过的物理学、化学界的泰斗们,此刻都穿著朴素的工作服,
戴著眼镜,在堆满图纸和仪器的实验室里埋头钻研。
黑板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討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每一个项目听起来都玄奥无比,却又直指国家工业的未来。
何应钦一行人穿行其中,仿佛闯入了另一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最让他们心惊的,是奉军的训练场。 伴隨著震耳的爆炸声,数辆坦克碾过泥泞的壕沟,
后方步兵以精准的战术队形协同推进,天空中有战机呼啸而过,
对远处的靶区投下训练弹。
这种步坦协同、空地一体的立体化作战模式,
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脑海里军阀混战的落后观念。
巨大的衝击过后,何应钦內心的贪婪与忌惮达到了顶点。
东北的实力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必须立刻將其削弱,
把这一切都收归中央掌控!
几次三番地向戴安澜暗示,想要商谈关於“移交”黄金和图纸的具体事宜。
可戴安澜总能用一句“少帅自有安排”轻描淡写地將话题带过。
这让何应钦备受煎熬,感觉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次次都打在了鬆软的上。
某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盘旋,愈发强烈。
就在他们被困在奉天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上海滩,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酝酿。
百乐门舞厅里杜月笙端著酒杯,在与几位相熟的报社老板和银行家的閒聊中,
貌似不经意的拋出一句话:
“最近北边,恐怕要有大动作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第二天便在上海的金融界掀起滔天巨浪。
各种关於东北易帜、东北与中央关係破裂的小道消息在各大交易所里流传。
股票市场应声剧烈震盪,人心惶惶。
而在天津的《大公报》上,用最富感染力的笔桿子,
连载报导锦州大捷与北线抗俄的英雄事跡。
傅作义、郭松龄、戴安澜,甚至远在西伯利亚指挥全局的张作霖,
都被描绘成了捍卫民族尊严、力挽狂澜的不世英雄。
全国的舆论导向,在不知不觉间被推向了崇拜东北军的顶峰。
何应钦不是蠢人。
拿著从南京发来的电报和天津的报纸,手指微微发抖。
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自己和整个特使团,
恰好就处在网的中央。
立刻向南京发去密电,详述自己的不安与奉天的真实情况。
收到的回覆,依旧是那冰冷的八个字:
“相机行事,务必达成目標。”
在抵达奉天的第三天晚上,何应钦终於见到了那个让他又恨又怕的张汉卿。
帅府的宴会厅灯火通明,吊灯洒下璀璨的光芒。
张汉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忱,亲自为何应钦布菜,与他推杯换盏,
从古今诗词聊到国际局势,言谈风趣举止亲密,两人像是失散多年的挚友。
可对於那批黄金和图纸,张汉卿自始至终一字未提。
酒过三巡,宴席將散。
何应钦再也坐不住了。
示意隨员退下,將张汉卿单独留在了会客厅里。
“汉卿,”压抑著怒火让声音有些嘶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南京的诚意,你已经看见了。
你的承诺,准备何时履行?”
张汉卿凝视著他那张因急躁而扭曲的脸,忽然笑了。
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製作精美的请柬,用两根手指夹著,
缓缓推到何应钦面前的茶几上。
“何部长,何必心急。”
张汉卿的语调轻鬆愜意,“我早就为您准备好了一场好戏。
明天我们当著全世界的面,把这笔帐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何应钦满腹狐疑地拿起那张厚实的请柬。
当他看清上面用烫金大字印著的一行標题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
“东北保安司令部中外记者招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