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利顺德大饭店。
初冬的寒气,顺著窗缝一丝丝往里钻。
李四光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將桌上那沓厚厚的华北地质勘探报告,又仔细整理了一遍。
铜壳檯灯的光晕,將他清瘦的面庞映照出几分疲倦。
他此行出奉天是为前往欧洲参加同行之间的研究交流。
但被意图不明的消息影响,导致南京地质调查所,再次发出高薪邀请又被他婉拒。
那些官老爷们,嘴里全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
他们要的不是科学,而是能立刻挖出金子、变出银子的点金术。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只想儘快前往欧洲,与那里的同行交流最新的研究成果。
只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中。
酒店外总有几道不加掩饰的视线,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知道那是南京的“朋友们”,不甘心他这个能下金蛋的母鸡飞走。
而潜藏在更深处的黑暗里,还有另一种气息冰冷黏腻带著一股嗜血的腥味。
像毒蛇,在等待著致命一击。
李四光放下报告,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窗帘一角。
楼下街灯昏黄。
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对面的巷口。
车窗里,一点猩红的火星明灭不定。
而在更远处的电线桿下,一个卖餛飩的摊子炉火烧得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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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摊主看似在招揽生意,可他的肩膀始终保持著一种紧绷的姿態,
视线总是有意无意扫过饭店的大门。
两拨人。
涇渭分明,又相互戒备。
李四光嘆了口气,拉上窗帘。
不知道自己这份微末的学识,何以引来如此大的阵仗。
更不知道一场以他为饵,由奉天那位年轻少帅在千里之外遥控的牌局已经悄然开场。
当夜天津卫的各路牛鬼蛇神,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听到了一个足以让他们疯狂的消息。
那位从奉天出来的地质大家李四光此次勘探华北,並非是为南京政府效力。
他真正找到的是当年闯王李自成,兵败后埋藏在太行山深处的巨额宝藏!
而那份记载著宝藏具体位置的秘密地图,就藏在他隨身携带的那份看似普通的地质报告里。
消息,是从法租界一家最高级的日本料理店传出来的。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日本特高课驻天津的负责人,土肥原贤二的得意门生小野寺信。
他捏著酒杯,听著线人的匯报那双三角眼里,迸发出贪婪的光。
李四光,必须死。
这是土肥原课长下达的死命令。
一个能为华夏找到无数矿藏的科学家,其威胁远胜十万大军。
可现在这个必死之人身上,又多了一份能让整个大日本帝国都为之疯狂的財富。
小野寺信,舔了舔乾涩的嘴唇。
他决定,今晚就动手。
他要人財两得,为帝国立下不世之功!
同样的消息也通过一只信鸽飞进了南京方面,设在英租界的秘密据点。
军统天津站站长王天木,看著纸条上的字心头狂跳。
闯王宝藏!
戴老板给他的命令是“请”李四光回南京。
可现在,这份差事的分量陡然加重。
如果能確定这份宝藏图真实性后,並献给委员长,那他未来的前程將是一片坦途。
至於那些日本人?
王天木冷笑一声。
在天津卫的地界上,他军统还没怕过谁。
一场围绕著地质学家和虚无縹緲的宝藏风暴,在津门的夜色中迅速酝酿。
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利顺德大饭店对面那家茶楼的二楼包间。
一个穿著长衫手里盘著核桃的中年男人正透过窗户饶有兴致地,
看著楼下那两拨已经开始摩拳擦掌的人马。
泡上一壶大红袍,茶香裊裊。
在他身后,站著两个如同標枪般的年轻人。
正是奉命潜入天津的戴安澜和孙立人。
“佛爷,都安排好了?”戴安澜低声问道。
那被称作“佛爷”的中年男人,没有回头。
只是“嗯”了声。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就看是东洋的鱉鱼嘴巴快。
还是,南京的王八壳子硬。”
声音带著一股子老津门的京味儿,懒洋洋却又透著一股让人心安的沉稳。
“佛爷”这个代號,在奉军的情报系统里是一个传说。
没人知道他的真名。
只知道他是张作霖,当年在北洋时期就埋在京津地区的一颗钉子。
这些年他就像个真正的老茶客,看尽了津门上下你来我往风云变幻的局势。 一直不动声响在静默。
直到少帅的一封密电,將他从静默中唤醒。
孙立人看著佛爷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寧静,心中充满了敬佩。
现在明白了少帅让他和戴安澜,来天津的真正目的。
不是来衝锋陷阵,而是来学习。
学习这种在刀尖上跳舞搅动风云的手段,和懂得“慢慢来“非寧静无以致远的智慧。
子夜时分。
一辆拉著泔水的马车,吱吱呀呀,停在了利顺德饭店的后巷。
赶车的,正是佛爷手下的一个伙计。
片刻之后,饭店的后门悄然打开。
一个穿著酒店服务生衣服的人快步走了出来上了马车,
躺在那些餿臭的巨型木桶之间,被盖上了一层帆布。
马车再次启动,向著巷子外缓缓行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
饭店的正门方向,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
“砰!砰!砰!”
紧接著,是日语的怒吼和叫骂。
“八嘎!你们是什么人?”
“站住!再跑格杀勿论!”
小野寺信带著他手下的特高课杀手,刚衝进饭店大堂就和同样摸进来的军统特务撞了个满怀。
双方都以为对方是来抢生意的,二话不说直接开火。
一时间这家百年饭店的大堂里,子弹横飞玻璃碎裂声惨叫声乱成一团。
两拨人从大堂打到走廊,又从走廊打上楼梯。
当他们浑身浴血,踹开李四光所在的那个房间大门时。
看到的只是一扇,被寒风吹得不停摇晃的空窗户。
以及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八嘎呀路!人呢?”
小野寺信看著空无一人的房间,气得肺都要炸了。
而王天木则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我们中计了!”
“是调虎离山!”
他转身,就想带人撤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
饭店的外面,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大批法租界的巡捕举著盾牌荷枪实弹,將整个饭店围了个水泄不通。
“里面的人听著!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立刻放下武器,出来投降!”
小野寺信和王天木,隔著一堆尸体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为“恐惧”的东西。
他们,都被人当猴耍了。
有人借著他们的手,在法租界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而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救走李四光。
到底是谁?
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同时將日本特高课和华夏军统玩弄於股掌之间?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向各自的上级交代。
而在另一边。
那辆拉著泔水的马车穿过大半个天津城,
最终停在了一处毫不起眼的货运码头。
戴安澜和孙立人,早已等候在此。
当李四光从那餿臭的木桶里,被扶出来时。
这位享誉世界的科学家,脸上没有丝毫的嫌弃和狼狈。
只是扶了扶眼镜看著眼前这两位,英气逼人的年轻將领由衷讚嘆道:
“好一出,金蝉脱壳。”
“天津这场戏,唱得实在是高。”
戴安澜,对著他恭敬行了一礼。
“李先生,受惊了。”
“奉少帅之命,特来接先生北上,欧洲就先不去了。”
“我们回家。”
“回家”李四光咀嚼著这两个字,眼中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是啊,回家。
那个有他施展抱负的舞台,有真正尊重科学的知己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一艘掛著英吉利旗帜的货轮,悄然离港。
在夜色的掩护下,向著北方的渤海湾驶去。
船上载著华夏地质学的未来。
也载著张汉卿在那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落下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而天津的这场牌局,才刚洗牌。
真正的廝杀,还在后头。
因为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南京方面都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