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道里区。
一栋俄式风格的二层小楼,在漫天飞雪中静静矗立。
这里是东北防疫事务管理处的旧址,也是伍连德博士在哈尔滨的居所。
与外面世界的波诡云譎相比,这里仿佛是一处世外桃源,
安静得只能听见雪落在窗欞上的声音。
书房內年过五旬的伍连德,戴著一副金丝眼镜,
正伏在案前,一丝不苟地整理著最新的鼠疫病理切片报告。
穿著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西式长衫,头髮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整个人都透著一股学者的严谨与儒雅。
国事天下事,他並非不知。
上海的炮火东北的暗流,他都有所耳闻。
但他更相信自己手中的显微镜和手术刀,比任何枪炮都更有力量。
拯救一个人的身体,就是拯救一个家庭。
扑灭一场瘟疫,就是拯救一个国家。
这,便是他的道。
“先生,外面有人求见。”
一名年轻助手,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低声稟报。
“说是奉天来的,有万分紧急的事情。”
“奉天?”
伍连德放下手中的镊子,眉头微蹙。
对於那个地方以及那个地方现在的年轻人,他的观感很复杂。
一方面欣赏对方驱逐日寇,整顿军备的铁血手腕。
另一方面又对军阀的身份,抱有天然的警惕和疏离。
在他看来这些舞刀弄枪的武夫,与科学和理性是两个世界的人。
“让他们进来吧。”
终究还是没有拒之门外。
片刻之后,戴安澜穿著一身笔挺的奉军將官服,
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走进了这间朴素的书房。
没有带任何武器,只是手里提著一个沉重的皮箱。
“伍博士,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戴安澜对著这位名满天下的医学泰斗,行了军礼姿態放得极低。
“奉我们少帅之命,特来拜访。
“张少帅?”
伍连德推了推眼镜,语气不咸不淡,
“不知少帅有何见教?
如果又是为了捐款或是募兵,那恐怕要让將军失望了。
伍某只是一个医生,两袖清风也无权无势。”
以为这又是一次军阀式的“摊派”。
戴安澜闻言,却笑了。
明白想请动眼前这位圣手,任何的权势和金钱都是徒劳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事实,用一个足以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没有多言只是將手中的皮箱,放到了伍连德的面前缓缓打开。
皮箱里没有金条,也没有银票。
只有一叠厚厚的,刚由“佛爷”的情报系统从日本传回的绝密文件。
以及几张,让人看一眼就永生难忘的照片。
那是从日本秘密实验室里偷拍出来的。
照片上,是一个个被病毒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活体实验对象,
身体溃烂表情扭曲,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文件里,详细记录了“八咫镜”计划的所有细节。
从病毒的培养,到变种的研究,再到准备以水源污染和昆虫传播的方式,
在东北各大城市进行大规模投放的恶毒计划。
每一页每个字都浸透著鲜血,散发著地狱般的恶臭。
伍连德只看了一眼,那双一向平静如水的手,便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越看,脸色越是苍白。
越看,眼中的怒火越是炽烈。
当他看到,日本人为了测试病毒的致死率,
竟然將一个村庄的数百名华夏平民,当作实验的“白鼠”时。
这位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的学者,再也无法抑制內心的悲愤。
“啪!”
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畜生!毫无人性的畜生!”
“他们这是在与整个文明世界为敌!他们这是要毁灭人类!”
作为一名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计划一旦实施,將会带来怎样毁灭性的后果。
那將是一场远比战爭本身,还要可怕一万倍的灾难。
“伍博士现在您明白,少帅为何要请您出山了吧?”
戴安澜的声音,適时响起带著一种沉重的恳切。
“日本人,已经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而能將这头魔鬼重新关进去的,
只有您以及像您一样,掌握著科学与真理的国士们。”
“少帅说了,他不懂医学更不懂防疫。
但他懂一件事,专业的事情必须交给最专业的人来做。”
“他已经下令在奉天郊外,划拨出方圆十里的土地,投入一千万大洋的启动资金,
並从德意志国和美利坚国,採购全世界最顶尖的实验设备。”
“要为您为全华夏的科学家们,建立一座史无前例的『国家生物安全研究院』。”
“在这里您將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不受任何限制的科研经费。”
“您唯一的任务就是带领我们,打贏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爭。
为我们四万万同胞,铸造一面足以抵御任何瘟疫的,坚固盾牌!”
伍连德,沉默了。
看著眼前,这个年轻的奉军將领。
看著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恳切。
又看了看桌上那份,触目惊心的文件。
明白靠自己个人已经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家国危难匹夫有责,只有通过更多的人员来研究,才能更快有效的解决问题。
他毕生所学,不就是为了在这一刻挺身而出吗?
“请转告少帅。”
许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鏗鏘。
“我伍连德,不是为他张汉卿一人效力。”
“我是为这片土地,为这四万万同胞尽我之天职!”
“什么时候动身?”
戴安澜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终於落地。
他知道,自己不辱使命。
“越快越好。”
沉声答道,“我们担心日本人也会对您不利。”
“我们的专列,已经在外面等候。
同行的,还有哈尔滨医专的几十位骨干教授和研究员。
他们都和您一样,选择了为国出征。”
伍连德点点头,不再多言。
站起身脱下了那身穿了半辈子的长衫,换上了一件朴素的袍。
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他工作了大半生的书房。
毅然决然的,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门外,风雪依旧。
他的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烈火。
与此同时,在南京。
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驶入了鸡鹅巷的军统局总部。
沈醉整理了一下衣冠,强压下內心的惶恐,
走进了那间让他既敬又畏的局长办公室。
戴笠正背对著他,擦拭著墙上那副“天下为公”的题字。
“回来了?”
声音,听不出喜怒。
“事情,办得怎么样?”
沈醉“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里充满了“羞愧”和“愤懣”。
“老板卑职无能,任务失败了!”
“张汉卿狡猾至极,我们我们的人都折在了抚顺。”
“我是拼死,才逃了出来。”
戴笠缓缓转过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沈醉。
仿佛要將他整个人都看穿。
沈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清楚,张汉卿给他的那份“投名状”,到底有没有用。
“废物。”
许久戴笠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走到沈醉面前,將他扶了起来。
“不过,这次不怪你。”
“是我们,低估了那个小军阀的手段。”
“你放心,这个仇迟早会报。”
拍了拍沈醉的肩膀。
“你这次虽然失手,但能活著回来就是大功一件。”
“北方行动处,还需要你这样熟悉情况的人。”
“你先下去休息吧。
过几天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是!老板!”
沈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看著他那狼狈的背影,戴笠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一份,
由潜伏在奉天的特务,刚刚传回的密报。
“张汉卿以雷霆手段,招揽全国医学及生物学专家,
意图在奉天,建立国家级生物研究院”
“生物研究?”
戴笠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想不通那个小军阀,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
不好好整顿军备,却去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科研到底意欲何为?
隱隱感觉到自己似乎又一次,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而这种被对手牵著鼻子走,却又看不透对方底牌的感觉,让他无比的烦躁和恼怒。
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加恐怖的反击正在千里之外悄然酝酿。
奉天帅府。
张汉卿收到了戴安澜发来的密电——“国士已归心”。
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隨即,他將目光投向了地图上的日本本土。
“佛爷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问杨宇霆。
“回少帅,”杨宇霆的声音里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一切就绪。
我们的人已经成功渗透进了『八咫镜』计划的核心,
位於九州的秘密基地。”
“只等您一声令下,就能让它从地球上,彻底消失。”
“不急。”
张汉卿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在动手之前还要给他们再送一份大礼,给我们在华盛顿的朋友。”
“让他们也闻一闻,这地狱里的硫磺味。”
拿起笔亲自草擬了一份绝密电文,交给了机要秘书。
“立刻发给史迪威將军。”
“告诉他我这里有一份情报,关於日本违反国际公约,
秘密进行反人类生物武器研究的,確凿证据。”
“我希望他能把这份『礼物』,
原封不动,摆到白宫的办公桌上。”
“我相信总统先生,会对此很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