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大青蚯蚓欢呼雀跃的环绕着刚出生的小蚯蚓扭动,盘旋,象是庆贺新的小家伙的诞生。
许鸿可没说谎。
阴虫的阴是蚯蚓的蚓。
有许鸿在,它们虽不会说话,却可进行意念交流。
刘晚莉已经经历过世界变革,外星人降临,杀死主家,面见阴曹之主等超凡场面,养成大心脏,此时倒没有太过慌乱。
既然是阿鼻地狱,都是亡魂,用意念交流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本领。
于是,一条粉嫩的小蚯蚓镇定自若的环顾四周。
地狱昏沉沉,黏糊糊,象是一片腐烂的沼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再也没有江水两岸杨柳春风,没有电灯照亮暗室和电话通达四方。
她失去了生命,便失去了一切。
人间种种事,都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一朝踏错,坠下阿鼻,将在这昏沉世界生存无数年,直至业火烧穿罪孽,方有解脱轮回之日。
天是暗的,地是沉的。
她被斩了四肢,除了五官,在地面蠕动爬行,用体表感知阿鼻地狱的型状,用刚毛聆听大地的波动。
正常人无法想象盲人的生活,她凄惨到连肢体五官都不存在,如同一只蛆虫在黑暗中爬行,绝望悄然在心底滋生。
难受,焦躁,痛苦。
这尤如一场噩梦。
“我救不了女儿,也救不了小鸿,更救不了自己,我自以为是的计谋戕害了三个人,没有赢家。”
这比肉体的痛苦更让她备受折磨。
大蚯蚓们吐出几口软泥,让她快吃,一种软烂如泥,臭味刺鼻,如腐坏梨子般的腐殖质,洁癖的她哪能忍受这等污浊,就是死也不吃。
饥饿感折磨着她。
身体本能催促着她进食。
小蚯蚓咬紧牙关,歪过头去,一边扭一边后退。
她本是人类,走出泥尘,创建文明,站在城市的金碧辉煌里俯瞰着生态圈亿万的物种,尤如神明般主宰着万族的命运,如今却如圣洁天女堕入地狱,沦为最卑贱的物种。
最终,粉嫩小蚯蚓脖子一歪,生生将自己饿死了,一群大青蚯蚓急的团团转。
这孩子傻得吧,怎么不吃食啊!
饿死的刹那,她暗暗道——小鸿,也曾这样痛苦吗?
许鸿漠然凝视着饿死的幼蚓,他的饥饿感犹在这之上,千倍万倍,那是来自灵魂中无法填满的饥饿感。
不过,他习惯了。
蚓窝中,又一枚卵茧溶解,钻出一条粉粉嫩嫩小蚯蚓,刘晚莉的虫身轻轻颤斗,体会到地狱酷刑的可怕之处。
她饿死了,又重生了。
死亡不再是终点,痛苦将永无尽头。
她再次化生成一条匍匐的阴虫,无论饿死多少次,痛苦的记忆都不会抹除,如凌迟般一次次的刮在身上。
那软烂的腐殖质,再次摆在眼前。
这是泥淖地狱,是阴虫地狱,是饥饿地狱,是刀山地狱,是火海地狱,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通向的都是无情的地狱。
阿鼻无间,名不虚传。
她可以继续饿死,但这失去了意义,她只能接受与刑罚无异的食物,大口吞食着腐殖质。
她想流泪,却没有眼泪。
她忽然有点感谢那伟大存在,或许在地狱里被剥夺五官并非是惩罚,而是奖赏。
起码,她品尝不到腐殖质的泥味。
那位被视为伟大存在的许鸿,正毫无快意的,神色冷漠的旁观。
这真是一个身段柔软的女人,从乡镇小妇到保姆,再到托孤保姆,及至一条蚯蚓,她总能如流水般适应和接受环境,找到自己的定位,让人满意,被人接纳。
人们将之视为生存的智慧。
可刘晚莉再无法维持万灵之长的孤傲,俯下高傲的头颅,小心翼翼观察着无间地狱。
幽暗的泥层下,这条小蚯蚓抬头,好奇打量着一条条肌肉大青蚯。
“她们也没有四肢和五官,也是被贬下阿鼻地狱的罪人吗?为什么只会说‘巴巴博一’、‘歪比巴卡’、‘阿巴阿巴’这种奇怪的话,象是丢失了智慧。”
刘晚莉内心戏十足,半晌,她摇着蚯蚓头叹气。
“恐怕是在地狱待得太久,无尽的痛苦磨去了智慧,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吗?”
她慌张的扭来扭去,象是垂死挣扎的鱼儿。
“不行,我不能沉沦成这般模样,我得去找小鸿。”
“可惜,那位伟大存在并未告知我枉死城的方位,传说那是枉死者灵魂的归所,不知在何方……”
地狱,是亡者的监狱、不死的牢笼。
小蚯蚓四处打探枉死城的方位,却没有虫能给她答案,每个阴间生物都只会阿巴阿巴的叫唤,全无交流的可能性。
阿鼻地狱明明湿热难耐,她却透体冰寒。
地狱仿佛荒废了亿万年,寻不到一个有智慧的亡魂,她游荡而出,终被一头通体漆黑的獠牙巨兽咬死。
第二世戛然而止。
许鸿脑海立时少了一条蚯蚓,多了一只蚂蚁。
当刘晚莉再次醒来,又化作一条粉嫩小蚯蚓,被咬死的痛苦犹然烙印在脑海,想起来便隐隐发疼。
或许,没希望了。
可是即便死掉,总也得有个目标,她可不想堕落迷失,沦为其他阴虫那般痴态。
她无比渴望再见到许鸿,去谶悔罪过,洗涤沾染灵魂的污浊,但她找不到前往枉死地狱的道路。
幽深的地狱尤如没有边际的黑暗,周围游荡着各种恐怖的阴间生物,她猜测那是一片片恶兽地狱,专门惩戒某类有罪众生,一旦误入便会遭受无情的屠杀。
渐渐地,她死过很多次。
每次醒来,又是一条粉红小蚯蚓,再坚强的意志也被折磨的处在崩溃的边缘,她绝望的扭着身子爬行,一扭一叩首,呼喊与祷告。
“幽冥之上的意志啊!”
“我不知尊名而呼之!”
“我愿以百世炼狱之苦,恳请您告知我枉死城的方位,如果真的不能把他的罪嫁接到我身上,起码,他能听到我的谶悔。”
轰!
陡然间,洋槐树上一头金蝉睁开复眼,振翅如电,一爪锤开三毫米厚的土层,抓起一条短细的透明小蚯蚓,威严道:
“没有枉死地狱,也没有枉死城,天外来敌,崩坏六道,地府浊世,轮回无门,亡灵遍地,罗难重重,但……你真的宁愿自己受罪也要助他脱离苦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