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尚岳差永兴计的一个小伙计往牙行送了个口信,让李四才来西营园一趟。
李四才提心吊胆了一夜,闻讯连忙赶到西营园。
他远远便看见园门大开着,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时闪过那些狐鬼害人的恐怖模样,也不知此行是福是祸。
待他战战兢兢踏入园中,循着痕迹走到那精舍小庭外,眼前景象让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僵立当场。
——只见庭院积雪之上,赫然摆放着一具被劈成两半的巨大赤狐尸骸!
狐尸伤口处复盖白霜,狐头歪在一旁,那双死不暝目的琥珀色竖瞳似乎还在瞪着来人。
而在狐尸旁边,尚岳正悠然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只晶莹如玉、隐约泛着寒气的狐狸爪爪,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尚、尚掌柜,这是……”李四才舌头打结,腿肚子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哦,李掌柜来了。”尚岳抬眼,语气平淡得象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此间妖孽已除,这是它的尸身。劳烦李掌柜寻个手艺好的皮匠,将这狐皮好生鞣制出来。”
“另外,园子需重新修葺,清除污秽,这是所需物料清单,你尽快备齐,一应人力物力你挂帐上从租金中扣去就是。”
他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却不是砖瓦木料,而是“青铜镜七面、老桃木桩七根、上等朱砂十两、五色丝线一束、烈酒一坛。”
李四才双手哆嗦得几乎接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
再看那巨大的狐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这就去办!”李四才的声音充满了敬畏与恐惧,再不敢有半分怠慢,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消息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
永兴计的掌柜和伙计们得知昨夜住店的这位年轻客人竟是斩杀了西营园狐妖的高人,惊得目定口呆。
掌柜亲自下令,尚岳居住的小院一切用度皆按最高规格,绝不敢有丝毫打扰,言语间更是多了十二分的躬敬。
约莫午时过后,清水县衙居然也派了两个衙役,抬着一只小木箱来到了永兴计。
为首的胖班头对着尚岳躬敬抱拳:
“奉县尊大人之命,特来拜谢高人斩除西营园妖狐为民除害!此乃官府悬赏的花红,共计纹银五十两,聊表谢意,还请高人笑讷。”
显然,李四才上报妖狐伏诛时,也没敢贪墨这份功劳,老老实实报给了官府。
尚岳坦然收下银两。
五十两银子,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用来支付初期修缮西营园的费用,倒是绰绰有馀了。
衙役走时还抬走了狐尸。
说是西营园闹狐许久,眼下想要用这狐尸体游街示众,安安民心。
尚岳自然应允,这狐妖在此地盘踞多年,前夜那几个狐朋狗友尚且不知在何处窥视。
今日将这狰狞尸首拉出去游街,正可狠狠震慑那些暗处的“狐朋狗友”,叫它们晓得此地已有主,绝非可以再来撒野之处。
这等敲山震虎的便宜好事,他自然乐见其成。
李四才办事利索,刚过晌午,就领着牙行人手将所需之物悉数送到园中。
尚岳立刻动手,打算赶在日落前布下镜阵,钉入木桩,缠好丝线。
不多时,还有其他牙郎领着一应洒扫仆役、砖木匠人、杠房收尸前来收拾园中积雪落叶,散落骸骨。
夜幕垂下。
新挂的青铜镜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桃木桩上的符录隐隐流动微光。
园子里那股缠人的阴冷之气,似乎真被一股无形之力约束、冲淡了不少。
下午时分,尚岳令他们先收拾出一座临近竹林的小楼来。
眼下烛火悠悠,月明星稀,尚岳提着一盏青纱灯笼,在竹林中缓步而行。
此地被狐妖占据多日,难免还有一些白日里祛除不净的浊气盘踞,今夜月色不错,无风无雪,正好借着月下游园的功夫查漏补缺。
竹枝承雪,偶尔不堪重负,便簌簌抖落一片碎玉,在寂静中惊起细微声响。
他一身大氅,几乎与这雪夜竹林融为一体,唯有手中那盏灯,透出一点暖黄的光晕,在清冷月华下摇曳不定。
抬头望去,但见竹枝交错间,漏下疏疏落落的月光,照得雪地斑驳陆离。
一阵寒风掠过,竹叶上的积雪纷纷扬扬洒下,尚岳却不闪不避,任由雪粒落满肩头。
忽见前方竹枝微动,尚岳凝神望去,却见一只狸猫悄然跃过,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似的足迹,转眼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簌簌……
竹林深处似乎传来一声细微的摩挲声。
象是风吹竹枝叶动心,又似人在林中裳带风,声音细微而模糊,但又恰巧能被他听到。
尚岳侧耳倾听片刻,忽然神色微动,望向竹林深处某处。
那里,似乎有什么在注视着他。
尚岳举起灯笼,倾身一吹,一点火光从中飞出,摇摇升空,好从天上借来一轮小月,将面前竹林照的通明。
竹林又安静下来。
尚岳离了小径,踩着积雪又向内走了十馀步,只在一片空地中见到了两个小小的脚印。
看大小,象是哪个女儿家所留。
但这深更半夜的,能来此地留下脚印的女儿家只怕也非活人。
尚岳摸索着手中挑灯的竹枝,知道那窥探者已远遁而去。
惊走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老鼠,尚岳又在园中夜游时顺手清除了几处白日遗落的浊气,这才折返小楼,洗漱睡去。
接下来的数日,西营园都十分安静。
除了每日上午时,李四才会打发牙郎领着扫洒仆役清扫园子外,这里似乎又回到了尚岳入住之前。
幽静、冷清。
那窥探者许是忌惮尚岳,自那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尚岳也乐得清静,除了每日去永兴记吃饭、每晚夜游巡园外,他其馀的时间都在调和身心,为冬至筑基做准备。
距离冬至还剩二十日。
天还蒙蒙亮,清水县衙的胖班头就找上了尚岳。
——县令家的老娘,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