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偏殿,龙涎香燃到第三截,苦药味裹着烟丝钻鼻。
靖安帝睫毛颤了颤,睁眼先盯帐顶金龙 —— 金线磨秃了,像他枯槁的身子。
“小李子,外面平了?”
“平了!” 李德全跪趴在地,地毯压出浅坑,哭腔混着松快,“三殿下…… 没了,余党全拿了!”
靖安帝喉间滚了滚,猛咳不止,帕子溅上暗红。
他摆着手,玉镯滑到小臂,露出老年斑:“别声张。传密旨,立储八皇子,对外说朕殉了逆子的刀。”
李德全抬头,烛火映得他脸半明半暗,见皇上眼底只剩疲惫。
重重叩首,额头撞得地面闷响:“奴才遵旨!”
风裹着纸钱灰,刮过荒坡新坟。
青石板墓碑刻着 “爱女陆青禾之墓”,描红未干,红漆顺石缝淌,像泪痕。
坟前三颗人头:严家父子脸凝惊恐,嘴唇紫黑;林缚眼闭着,颈间伤口泛青黑,苍蝇嗡嗡绕。
秦老拄着拐杖,纸钱碎屑粘在鞋边:“陆供奉那天跟疯魔似的,剑片子刮得风响。严家俩兔崽子‘饶命’没喊完…… 总算报了仇。”
沈默手碰墓碑,凉意刺得一缩。
聚元院初见,他没修为,拳头被陆青禾攥死,她眉梢挑着:“再使点劲!”
明经阁外面,她侧头睨他,似笑非笑:“洛门主怕你误交损友,守不住元阳,进不了先天!”
他指尖蹭过 “青禾” 二字,指腹沾了点红漆,默默转身。
刚走几步,穿青布裙的柳氏从树后冒出头,远眺坟前林缚人头,双目含泪。
三岁的玲儿拽她衣角,小脸抹得脏兮兮:“娘,爹啥时候回?我想吃糖人!”
柳氏一抹泪蹲下身,指腹擦去女儿脸上的灰。
声音软得像棉花,眼神飘向远处:“爹忙,要过年才回来,爹说了玲儿要是乖,就给你带能吹小兔子的糖人。”
玲儿笑出小虎牙:“娘,玲儿会乖乖的!玲儿还会帮你叠衣裳!”
柳氏一把抱住她,眼泪砸在女儿衣襟上,声音发颤:“好…… 我的乖玲儿!”
三天后,晨光淌过六扇门青石板,金辉刺目。
沈默立在门口,背着的包袱角被指尖抠出浅印:半个时辰了,真有够磨的!
正腹诽着,由远至近的“咳咳” 声传来:神啊,你终于出来了!
“我伤还没好!” 周玄清捂胸口挪出来,道袍沾灰,胡上挂茶渍,“就不能再歇几天?”
催的是你,要歇的也是你,什么玩意!
“路上也能歇吧?!” 沈默脚步往马厩挪,略快了点,“再说早点救醒清瑶,不就可以早点去玄洲!”
“你是救醒了想圆房吧?“周玄清跟在后面,捻着胡笑:“但你才洗髓巅峰,只能看!”
“大供奉!” 沈默耳根涨红,攥紧包袱带,“别侮辱我和清瑶纯洁的感情!”
“咦…… 这词怎么这么耳熟!” 周玄清眉梢高挑。
念头未转,凌沧澜吼声撞响青石板:“大供奉留步!”
“你先去备车!”周玄清抬手推沈默后背,沈默踉跄,蹙眉瞥眼二人,攥紧包袱,大步往马厩去。
凌沧澜攥着账本跑过来,挑眉笑:“您忘了啥?”
周玄清脸一沉,摸出三瓶丹药往他手里一塞:“九转凝神丹,就这些!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哎 ——” 凌沧澜接过揣入怀中,接着翻开账本,“说好先天苗子十瓶丹,您这是打发叫花子?”
“沈默才洗髓巅峰!” 周玄清梗着脖子,“三瓶不少了!”
“太少了!” 凌沧澜急了。
“再给两瓶,多一粒没有!” 周玄清心里狂爽:小兔崽子,叫你坑我!
转身要走,被凌沧澜拽住:“还有事!玄阴教主要是再来咋办?”
周玄清甩开他的手,嗤笑:“镇邪令能让她三年爬不起来!穆念慈要想续命,只能滚去玄洲!”
先帝头七钟声歇,太和殿鎏金瓦亮得晃眼。
八皇子穿新龙袍,玄色滚金边,玉带每走一步 “叮” 一声。
踏上丹陛时,袍角扫过云纹石阶,脚步稳如泰山,攥玉带的指节发颤。
“登基吉时到 ——!” 礼官嗓子劈雷,回声绕三圈。
八皇子猛转身,龙袍扫出弧,带起的风掀动百官袍角。
眼眶还红着,声音却硬如铁:“先帝遭逆子所害,江山险些倾覆!今日朕登位,不为享乐,只为承先帝遗志,护大梁子民,守万里河山!”
话落,对着灵位深揖,龙冠珠串晃得人眼晕。
百官 “唰” 地全跪,膝盖撞金砖的 “咚咚” 声,山呼 “万岁” 的声浪,震得殿外旌旗猎猎、铜铃乱颤。
众人起身,八皇子抬手按了按,殿内瞬间静了。
他目光扫过殿内,语气郑重:“隐鳞卫指挥使章承业拼死护驾,追封镇国忠勇侯,世袭罔替!明经阁大先生护先帝而亡,追封文渊先生,入祀文庙!”
底下没人吱声,几个老臣偷偷抹眼,袖口发红。
“还有!” 八皇子往前半步,龙靴踩金砖 “咚” 一声,“王宴留任丞相,萧衍任太傅,杜震海升镇东将军!全国彻查谋逆余党,一个不漏!”
王宴第一个出列,袍子扫得金砖 “哗啦啦” 响,躬身:“臣等遵旨,辅佐陛下共创盛世!”
百官附和,山呼声再起。
八皇子望着殿外晨光,攥紧袖里密旨 ——心里松口气:先帝的江山,第一步稳住了。
与此同时,江洲水路叉口飘着雾,鱼腥味粘在沈默脸上。
他靠在船舷,掌心攥着苏清瑶的桂花簪,指尖摩挲着簪头纹路。
突然眯眼 —— 斜前方商船上,素袍人影背着手,肩背弧度像极了靖安帝。
船往南,他往西,擦过瞬间雾散了点。
沈默看见那人撩帘子,半张脸露出来 —— 眼角皱纹,耳垂黑痣,跟先帝一模一样!
雾又浓了,商船转眼没了影,只剩水波 “哗哗” 荡。
沈默转过头,心里犯嘀咕:老皇上没死?
嗨!关我毛事!
于是低头继续摩挲着已温热的簪子——清瑶,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