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大圣府内,仙气氤氲,玉液琼浆终日不歇。
孙悟空初时倒也新鲜,日日与那安静、宁神二司仙吏,或是新结交的仙友,在府中饮宴作乐,或是驾起筋斗云,遍游三十三重天。
将那三十六座天宫、七十二重宝殿尽数观览,连那虹霓铺就的仙桥、云霞织就的锦路也踏了个遍。
他交游广阔,不论尊卑,与那九曜星称兄道弟,与五方将把臂同游,与二十八宿掷骰饮酒,与四大天王切磋武艺,便是那十二元辰、上中下八洞的诸多神仙,也多半与他有了杯酒之交。
他性子豪爽,神通又大,出手阔绰。
一时间,齐天大圣府前竟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好不热闹。
这般逍遥日子,过了数月。
现实世界,观者心态渐变。
“猴哥这小日子过的,比神仙还神仙啊!”
“天天吃喝玩乐,结交权贵,这是彻底被腐化了吗?”
“我怎么感觉他有点乐不思蜀了?花果山都快忘了吧?”
“安静司,宁神司……这名字听着就不对劲,象是让他安分点别惹事。”
“蟠桃园就在旁边,天天看着,能忍住?”
网络上的讨论,从一开始的羡慕,逐渐带上了一丝担忧和审视。
人们敏锐地察觉到,这种极致的逍遥背后,是一种无形的牢笼,消磨着孙悟空的斗志与警剔。
张三丰洞府。
老道摇头叹息:“温水煮蛙,莫过于此。虚名浮利,最是消磨英雄志。悟空看似逍遥,实则锋芒渐隐,灵台恐已蒙尘。那蟠桃园近在咫尺,便是最大的考验,亦是……祸端之源。”
地府,阎罗殿。
陈志鹏却也暗暗心惊于天庭手段之老辣,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这头凶顽的猛虎,圈养成了看似温顺的猫儿。
然而,孙悟空毕竟是孙悟空。他那颗天生不安分的心,岂是长久闲居所能困顿?
初时的新鲜感过去,那无所事事的空虚感便如同水底的暗礁,渐渐浮现。
这“齐天大圣”名头虽响,却并无具体职司,既不参与朝会,也无兵权在手,整日里除了饮宴游乐,便是闲坐发呆。
天庭规矩又多,虽无人明面约束他。
但那种无形的、等级森严的氛围,让他这野性难驯的性子,渐渐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憋闷。
这一日,他又在府中与几个相交的星官饮宴,酒过三巡,其中一位星官略带几分醉意,拍着悟空肩膀道:
“大圣啊,你这日子,真是羡煞我等。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不象我等,日日要点卯应卯,各有职司,劳心劳力。”
另一星官接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是啊,大圣如今名位尊崇,与天同齐,便是那蟠桃园,也可随意观赏吧?听说今年园中蟠桃长势极好,怕是离那蟠桃盛会不远了。”
“蟠桃盛会?”
孙悟空放下酒杯,金目一闪。
他这些时日交游广阔,自然也听闻过这蟠桃盛会的名头。
乃是王母娘娘设宴,邀请三界十方各路有头有脸的神仙佛陀,品尝长生不老的蟠桃,乃天庭一等一的盛事。
那星官笑道:“大圣莫非不知?王母娘娘设蟠桃大会,请的是西天佛老、菩萨、罗汉,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还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各宫各殿大小尊神,俱一齐赴蟠桃嘉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悟空,“大圣如今身为齐天大圣,位份尊隆,想必也在受邀之列吧?”
这番话,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孙悟空的心湖。
他这才知道,这蟠桃盛会竟有如此多的讲究,邀请的都是三界顶尖的大能。
自己这“齐天大圣”名头虽响,但似乎……并未被纳入这顶尖的圈子?
这些时日结交的,多半是中下层仙官。
真正顶尖的大佬,如三清四御,他连面都未曾见过几次。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与一丝被轻视的恼怒,悄然滋生。
宴席散后,孙悟空独坐府中,看着窗外近在咫尺、霞光缭绕的蟠桃园。
心中那股憋闷与好奇如同野草般疯长。
“蟠桃盛会……请的都是哪些人物?怎地无人来请俺老孙?”
“那蟠桃,究竟是何等滋味?竟能让人长生不老?”
“俺老孙这齐天大圣,难道只是个空头名号,连个蟠桃会都去不得?”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只觉得这天庭看似给了他尊荣,实则还是将他视为外人,并未真正接纳。
那种游离在内核圈子之外的隔阂感,让他极不舒服。
“安静!宁神!”
他烦躁地唤道。
安静司、宁神二司仙吏连忙上前:“大圣有何吩咐?”
孙悟空指着窗外蟠桃园:“那园子,俺老孙可能进去逛逛?”
安静司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回大圣,蟠桃园乃王母娘娘禁苑,有土地、力士并齐天府仙吏严密看守。若无娘娘法旨,便是寻常仙卿也不得擅入。大圣虽身份尊贵,但……但恐还需陛下或娘娘首肯……”
“哦?”
孙悟空眉头一挑,心中更是不悦。
自己府邸就在园子旁边,竟还不能随意进去?
这天庭的规矩,也太多了些!
他没有再说什么,挥退了二司。
但心中那个念头却如同生了根,再也挥之不去。
现实世界,观众的心提了起来。
“完了,猴哥开始惦记蟠桃了!”
“我就知道!天天在旁边看着,谁能忍住?”
“那些仙官是故意的吧?故意提起蟠桃会刺激他!”
“安静司宁神司明显在提醒他规矩,但猴哥听不进去啊!”
“要出事!感觉要出大事了!”
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通过光幕弥漫开来。
光幕之内,几日过去。
孙悟空看似依旧每日饮宴游乐,但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那蟠桃园中。
他交游时,也格外留意打听蟠桃盛会与蟠桃园的消息。
这一日,他偶遇赤脚大仙。
这大仙是个热心肠的,见孙悟空闷闷不乐,便问其故。
悟空便将自己未被邀请蟠桃会,以及想去蟠桃园看看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烦恼说了。
赤脚大仙捻须笑道:“大圣有所不知,那蟠桃盛会邀请仙宾,自有规制。大圣新晋尊位,或许……或许名单尚未拟定周全,亦未可知。至于那蟠桃园,确是禁地,看守森严。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听闻那园中土地,乃是个老实人,大圣若只是好奇,远远观望,或是……找个由头,或许也能通融一二?只是千万莫要擅动仙桃,那可是大罪过。”
这话看似劝诫,实则却象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孙悟空心中那扇名为冲动的大门。
“找个由头?”
孙悟空心中一动。
又过了一日,他在与增长天王魔礼青饮酒时,佯装无意问道:“天王,你说俺老孙这齐天大圣,可能管得那蟠桃园?”
增长天王闻言,哈哈一笑,只当他是酒后戏言,随口应道:
“大圣说笑了,蟠桃园乃王母辖下,自有专人打理。大圣逍遥自在,何必去管那等繁琐事务?来,喝酒喝酒!”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孙悟空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淅起来。
现实世界,各方反应更为强烈。
“赤脚大仙这话里有话啊!”
“增长天王也没明确拒绝!猴哥会不会误会?”
“这些神仙是不是在给猴哥下套?”
“感觉猴哥一步步被引到坑里去了!”
“天庭水太深了!”
张三丰闭目长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看似无心的言语,实则是编织罗网的丝线。悟空已入彀中矣。”
终于,这一日,孙悟空自觉结交已广,名头已响。
再也按捺不住心中那蠢蠢欲动的念头。
他见那蟠桃园中霞光愈发璀灿,仙气愈发浓郁。
料想蟠桃将熟,盛会将近,而自己依旧未收到任何请柬。
一股混合着愤懑、好奇与不服气的情绪,达到了顶点。
“什么齐天大圣!连个蟠桃会都去不得,连个园子都进不去!分明还是瞧不起俺老孙!”
他心中暗恨,“你们不让俺去,俺老孙偏要去看看!你们不请俺老孙,俺老孙便自己去取!”
恶向胆边生!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他唤来安静司与宁神司,假意道:“俺老孙听闻蟠桃园景致非凡,欲去观赏,你二人前去通传,就说齐天大圣欲入园一游。”
安静、宁神二司面面相觑,不敢违逆,只得前去蟠桃园寻那土地通传。
孙悟空趁此间隙,摇身一变,变作一个寻常仙吏模样,悄无声息地溜出齐天大圣府,借着府邸与蟠桃园相邻之利,绕到园子一侧防守相对薄弱之处。
只见园外确有黄巾力士巡逻,又有齐天府仙吏值守,但毕竟孙悟空身份特殊,府邸又在旁边,这些守卫见是“大圣府”方向来的仙吏(虽不认识),也只当是寻常往来,并未严加盘查。
孙悟空心中暗喜,瞅准一个空档,施展了个隐身法儿,如同清风一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那守卫森严的蟠桃园!
现实世界,一片惊呼!
“进去了!猴哥进去了!”
“隐身法!他用了隐身法!”
“完了完了,这下真要闯大祸了!”
“蟠桃园啊!那是能乱进的地方吗?”
“好期待七仙女被定住的样子。”
所有观看光幕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孙悟空一步步行去。
五行山,似乎感应到了那冥冥中即将引爆的滔天因果。
山体微微震颤,五色光芒流转加速,那镇压之力无声地弥漫。
光幕之内,孙悟空一入蟠桃园,便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先天乙木精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让他浑身八万四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舒泰无比。
放眼望去,但见那园中:
夭夭灼灼,颗颗株株。夭夭灼灼花盈树,颗颗株株果压枝。
果压枝头垂锦弹,花盈树上簇胭脂。时开时结千年熟,无夏无冬万载迟。
先熟的,酡颜醉脸;还生的,带蒂青皮。
凝烟肌带绿,映日显丹姿。
树下奇葩并异卉,四时不谢色齐齐。
左右楼台并馆舍,盈空常见罩云霓。
这蟠桃园,果然名不虚传!
更有一股诱人无比的异香,从那一颗颗或青或白或绯或紫的仙桃上散发出来,钻入鼻中,勾动着他作为灵猴最原始的本能渴望!
那是对灵粹的渴望,对长生本源的追逐!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沿着园中小径前行,遇到几个锄树力士、运水力士、修桃力士、打扫力士,他都巧妙避开。
直至园林深处,只见那桃树分列,前排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
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
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孙悟空看得眼花缭乱,口水几乎要流下来。
他走到一株九千年一熟的桃树下,看着那紫纹缃核、硕大饱满、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香气的蟠桃,心中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是禁物,擅动是大罪。
但那股被轻视的愤懑,那无法抑制的好奇与渴望,以及内心深处那“齐天大圣,有何不可”的狂妄,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伸出手,颤斗着,轻轻摘下了一颗九千年一熟的紫纹蟠桃。
那蟠桃入手温润,异香扑鼻,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心微微跳动。
他再无疑虑,张口便咬了下去!
汁水四溅,甘甜无比!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而温和的先天灵蕴,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冲刷着他的经脉,滋养着他的神魂!那感觉,比他在菩提祖师处吃的任何仙果都要美妙万倍!
一颗下肚,意犹未尽。
他又摘下一颗,再一颗……
起初还只是在那九千年一熟的局域,后来便信步由缰,看到哪颗顺眼,便摘哪颗,三千年、六千年的也尝了个遍。
他本就是天生石猴,根基雄厚,这蟠桃灵气虽足,却也无法立刻让他爆体,只是化作精纯无比的修为,沉淀在他体内。
他吃得酣畅淋漓,只觉得这数月来的憋闷一扫而空,快活似神仙!
浑然不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犯下了捅破天的大罪!
吃饱之后,他醉醺醺地躺在桃树下,打了个饱嗝。
看着满园仙桃,心中那股“齐天大圣”的虚荣与自负,膨胀到了极致。
“什么蟠桃盛会!不过如此!俺老孙想吃便吃,何须尔等来请!”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沉醉于蟠桃美味之时,那奉命前去通传的安静、宁神二司,正焦急地在园外与土地解释。
而土地听闻齐天大圣欲入园,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边稳住二司,一边火速派人前往瑶池禀报王母娘娘……
风暴,已然因这一颗蟠桃,而被彻底引爆!
命运的齿轮,加速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