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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第457章

”饶你一命,下不为例?”

林书友歪了歪头,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这位,是真的好不要脸。

自己眼下在这儿,双锏在侧,你还主动步入了小远哥的阵法内,你大可试试把这长枪取出来呢,看看接下来到底是谁没命!

阿友回头看了一眼。

小远哥与阿璃坐在一起,二人面前架着几根木头,恶蛟在其间盘旋,将木头转化为阴沉沉的炭火,供雨中取暖。

“呼————”

阿友发自内心地感慨:

小远哥不愧是小远哥,面对这种说大话的家伙,居然是一点都不生气。

在洛阳,大限将至时,徐锋芝对徐默凡说,他心软了,没禁得住马屁,终究还是将徐家枪传了一点出去,并以此为理由,让徐默凡以后在江面上再面对“谭文彬等人”时,看在半个同门的面子上,枪尖抬高一寸。

徐锋芝是徐默凡的叔公,是自幼疼他爱他亲传他枪法的么爷爷,徐默凡记住了这话,也愿意遵守这“承诺”。

夜色,先由淡转浓,又由浓转淡。

李追远与阿璃躺进了各自的睡袋,休息。

林书友靠在石桌上,守夜。

徐默凡全程坐在雨中,闭眼。

夏荷蹲在他身旁,撑伞。

雨势渐歇,天边挣扎着出现一层鱼腹白。

徐默凡眼睛睁开,他已在这里坐了一夜。

槐树下,李追远和阿璃已经醒来。

少年在刷牙,女孩在洗脸。

洗漱后,从旁边拿来几根木头给火堆续上,架上一口锅,倒入水、脱水蔬菜、调味品、压缩饼干。

沸腾后,煮出糊糊。

雨后山里的清晨,凉意刺骨,这时候有口热乎的下肚,是相当惬意。

李追远给林书友递过去一碗,对着那边的徐默凡问了声:“一起来吃点。”

徐默凡无动于衷。

李追远也没强求。

徐默凡是在消耗对徐锋芝老爷子的亲情,他李追远何尝不是在消耗老人家的香火情。

夏荷拿出自带的干粮,递给徐默凡。

徐默凡接过来,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等吃完后,徐默凡开口道:“天已经完全亮了。”

言外之意是,他已经不想等了。

林书友擦了擦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李追远:“我从未拦着你出枪。”

徐默凡目光落在夏荷怀里的布包上。

“嗡!”

枪尖飞出,刺入面前地面,划下一道阴影。

徐默凡:“我,最后等到正午。”

李追远没再言语,从登山包里取出一本书,靠在槐树根下,开始阅读。

女孩坐在少年身边,握着小刻刀,正在雕刻佛珠。

佛珠的样式,但内嵌的是形态不一的人头骨。

少年答应补偿增将军一件饰品,阿璃正在做。

增将军有两具躯体,一件饰品就得做两套。

做完后带回家,套增将军的雕塑脖子上。

饰品小巧玲胧,难度不大,适合这会儿打发时间。

许是觉得那边,该吃吃该睡睡该闲闲,反衬得自己这边太过严肃。

夏荷也准备找点事做。

可惜,她不精通手工,针线活儿好的那位侍女姊妹,也陨在了虞家祖宅。

她只得把自己的罗盘、八卦、铜钱、阵旗等等全都摆出来,开始布阵。

林书友细书着眼前这位的文具,真是琳琅满目。

其实,夏荷的布阵水平很高,她亦是有这方面极高天赋。

但她的发展路径,更适合做那宗门家族背后搞理论研究的长老,结合实际的层面太差,正常遭遇战情况下,她的阵法根本就无用武之地。

所以,她分外珍惜这次的机会。

终于,她的阵法布置好了,只等少爷一声令下,就能发动。

实践太少,为了确保等会儿不掉链子,她手持小阵旗,打算给自己刚布置好的阵法预热一下。

阵法半激活,毫无阻滞,无比流畅,一切正常。

夏荷面露笑容。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石碑。

昨晚进来时,那位说了,石碑以内是他布置好的阵法。

自家少爷毫不尤豫地就走了进来。

夏荷也看出了这阵法雏形,很显眼,毫不遮掩,仿佛生怕外人看不出来这里有阵法似的。

按理说,越是这样的阵法,就越是低级。

然而,当她将自己布置好的阵法激活时,不仅外围阵法没有丝毫异动,连自己阵法的运转都无比正常。

阵中阵,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效果。

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外围阵法,似天地寰宇般,将你在其内布置的阵法,完美包裹容纳。

夏荷身体微微颤斗,她将手腕放在自己面前,张嘴咬住。

丝丝鲜血,渗入齿间,带来些许腥味,却还是无法压制住身为阵法师的本能恐惧。

身为一个理论脱离实际的阵法师,她很清楚自己刚布置出的阵法,级别有多高,这同时也意味着,对方的阵法层级,更高更高————

夏荷扭头看向徐默凡:“少爷,要不,我们先出阵吧?”

徐默凡不语,只是继续盯着枪尖下的阴影。

从侍女的反应中,他已知道,自己应该低估了对方的阵法水平。

但他将一招枪式,自昨晚的雨中蓄养到现在。

跨过那座石碑,是因为这一枪,有距离限制。

他有信心,在对方阵法激活的那一刻,将这一枪刺出。

枪法之道,一往无前,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这是身为枪者的自信。

树上的阴影,随着日光偏移,转到了李追远身上。

阿璃放下手中的雕刻,收拾起东西,把要带走的装入包中。

少年将手中的书闭合,站起身,走到石桌边,对徐默凡道:“我有个消息,要与你分享。”

徐默凡:“你的时间,不多了。”

李追远:“正因为时间不多了,我才打算说。”

徐默凡没接话。

李追远手指向远处山后头:“你可知,江湖上有座鹿家庄?”

徐默凡:“不知。”

李追远:“鹿家庄新孕育出一头神鹿,其皮革血肉,皆为精品,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

徐默凡:“这就是你在这里阻拦我的目的?”

李追远:“是的,我的其他伙伴,正潜入鹿家庄中偷那只鹿,我不能让外人去做打扰。”

徐默凡:“我不知道鹿家庄,我也对那只鹿,没有兴趣,这一点,我可以对你起誓。

你现在还有时间,让开。

我想全了我对我爷爷的承诺。”

李追远:“不,你得感兴趣,我刚才的话,你也要记清楚。”

徐默凡皱眉。

李追远:“这一次,我不会杀你。”

徐默凡:“狂妄。”

李追远:“但我相信,那些远远跟着你的人,会很有兴趣,趁你重伤时,顺手减除掉一个富有威胁的对手。”

徐默凡:“做梦。”

李追远:“想要在他们手里活命,你得拥有比起剪除一个竞争对手更有吸引力的情报线索。”

徐默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林书友扭头对少年道:“小远哥,他好象压根就没听进去。”

顿了顿,林书友伸手戳了戳自己脑门,”小远哥,我觉得他这里,很有问题。”

能被阿友认证脑子有问题的人,那问题肯定非常严重了。

李追远也看出来了。

再好的方案计划,在落实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需要因地制宜。

李追远:“算了,我不让你重伤了,我怕你真的死掉。”

闻言,徐默凡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你真以为,你的阵法,能困住我的枪?

李追远:“我答应过徐锋芝,日后江上相见,饶你一命。”

徐默凡脸色沉了下来。

李追远:“枪者重诺,如果接下来你发现,你从昨晚坐到现在,完成对你叔公承诺的不是你而是我,你会怎么办?”

徐默凡的目光,再次盯着即将到达时间的阴影。

李追远:“我只要求你,把我刚刚对你说的那些话,传递出去。”

徐默凡闭上眼,调整内息,心中倒计时。

林书友拿起双锏,活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一阵脆响。

李追远:“阿友,你去接他那一枪吧,他从昨晚蓄养到现在,这一枪要是不能刺出来,对他伤害很大。”

“是,小远哥。”

夏荷看见,自家少爷的头顶,冒起了热气。

显然,少年的话语,已经彻底将少爷的怒火点燃。

李追远还在对林书友做最后的教导:“阿友,全心防御,不要有丝毫进攻的意图,只要没有破绽,他那一枪就伤不到你。”

“好的,小远哥。”

闭着眼的徐默凡冷笑道:“呵,你就是这么瞧不起我徐家枪?”

“不是的,我很尊重徐家枪。”李追远双手插兜,“我只是比你徐默凡,更懂徐家枪。”

时辰到。

徐默凡睁眼,起身。

夏荷怀中布包内,馀下长枪部分飞出,地上的枪尖悬起,长枪在半空中完成组装,正好落入徐默凡手中。

枪未出,枪意先至。

林书友挡在李追远面前,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枪意席卷而来,其竖瞳本能开启,抹额之下的鬼帅印记闪铄到最高亮。

这一刻,连阿友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枪,好强。

但阿友完全遵照小远哥的嘱咐,全面防御,不分出丝毫心思进攻。

可怕的枪意“刺入”林书友,化作了酆都地狱中,正在被行刑献祭的恶鬼哀嚎。

枪意的伤害,被完全传导了过去,林书友本人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徐默凡目光一凝,真正的枪出动。

这一枪是平刺,却似平地起惊雷,一枪之中,夹杂无数枪影,每一道枪影,都蕴藏着徐默凡对枪道的深刻感悟。

这确实是一枪,可这一枪却包罗万象,胜过数十招的对拼。

但阿友出于对小远哥的无限信任,直接无视了那些枪影,更是不惜冒着自己被戳成马蜂窝的危机,双锏交叉,只拦住了徐默凡手中的那杆长枪。

“铿锵!”

金锏交叉,将枪尖架住。

心无杂念,意无乱象,招无繁复,纵使你一枪千变万化,在我这里也得归一。

所有的枪影,在此刻全部汇聚到徐默凡手中的这杆长枪上,招式的变化,沦为了力道上的简单累加。

受力道所压,林书友身形向后滑行。

看似是他被击退了,落于下风,可在面对对方强势杀招时,仅仅是这样就接下了,实则是林书友大赢。

滑行过小远哥身侧时,林书友心里有过些许挣扎,他现在可以强行把这力道“吃”下来,至多气血翻涌一下,嘴角溢出点小血,受点微不足道的力道震伤。

这样的话,他就能继续站在小远哥身前。

可小远哥显然是不希望他受丁点伤势,事先就说明,他只需接这一枪,故而,林书友选择执行命令。

继续向后滑行,把身上的力道以这种方式无伤卸去。

徐默凡眼里流露出惊愕。

这是他根据徐家枪的基础,自创的枪招,可以说,他都没来得及想到破解之法,可前方的少年却想到了,而且是在自己出枪展示之前。

那少年,是看着自己在蓄养枪意时,就将自己看穿。

少年先前的话语,快速在他耳边响起:“我只是比你徐默凡,更懂徐家枪。”

这一刻,徐默凡心底有种感觉,少年说的话,似是真的。

李追远再次开口道:“徐家枪,讲究的是枪意一往无前、枪式无形,你将枪意与枪式强行绑定,短期内见效快,长远看落入了执念。”

此时,卸去所有力道的林书友停止滑行,身形快速前扑,要来护驾。

这也就意味着,李追远现在是直面徐默凡。

徐默凡只是习惯性地重新举枪,可是否对着眼前这少年把枪再刺出去,他却吃不准了。

刚刚这少年,似还在指点着自己。

不管他指点的是对是错,自己这一枪下去,把他挑死了,终究不合适。

可这枪,既已提起,不往前继续刺,难道就此收枪?

李追远没有让眼前这位“晚辈”陷入太久的纠结。

少年开口道:“枪。”

徐默凡身体一颤,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毫无征兆地束缚住。

紧接着,手中长枪一颤,枪尖向下,脱离掌控,刺入地面。

最后,他双膝如遭穿刺,卸去所有力道。

“噗通。”

徐默凡直挺挺地跪在了少年面前。

等跪下的那一刻,徐默凡才感知到了阵法的气息降临,可阵法的效果,却在更早就作用在了他身上。

对比之下,少年的阵法,比他的枪,更快!

而且,在这阵法之中,徐默凡品尝到了枪意。

正午的风,吹拂而过,带来地上残留的潮气。

后方,夏荷只看到自己少爷冲出去了,然后自家少爷一枪刺出后,就跪在了少年面前。

夏荷眼角馀光扫向自己布置好的阵法,再收回视线时,恰好与那少年的目光对上。

“呵————呵呵呵————”

夏荷没敢启用自己的阵法。

林书友回到了少年身侧,习惯性地做了个翻腕的动作,按以往习惯,就是要一锏给敌人脑袋榨个西瓜汁。

徐默凡脸上露出惨笑。

心高气傲的他,觉得自己这次输得格外可笑,自跨过那块石碑时,他就毫无机会了,可偏偏自己还自我感觉良好到现在。

眼前这人隐藏得好深,么爷爷看出来了,却没有告诉自己真相,但他却让自己做出了一个可以保自己一命的承诺。

徐默凡:“你到底是谁————”

李追远:“等到了哀牢山,我再告诉你。”

徐默凡:“你赢了,我输了。”

李追远:“同门切磋,赢的都是徐家枪。”

跪在地上的徐默凡深吸一口气。

饶命、指点、演示。

一套流程,直接给他徐默凡打进了谷底。

李追远:“我完成了对你叔公的承诺,现在,该你了。”

徐默凡:“我会照做。”

李追远解除了阵法效果。

徐默凡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继续跪在那里道:“等我把你要我做的事情做完,我就二次点灯。”

李追远:“你这一浪的目标,是活人谷。”

徐默凡:“有没有我,都不影响你完成这一浪。”

李追远:“但这样我会累。”

徐默凡点了点头:“这一浪结束后,我会二次点灯。”

在南信道场里,亲眼目睹少年给所有伙伴的夸张提升后,赵毅破防骂出过:

姓李的,你这样搞,让江上其他人还玩个屁!

徐默凡现在就是认识到,自己是个屁。

被碾压过后,他已无心再与眼前少年在江上争龙。

李追远:“我对枪法的新感悟,还有不少。”

徐默凡:“那是你的。”

李追远:“但它姓徐。”

徐默凡:“有什么差别?”

李追远:“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没练武,纸上谈兵的感悟,没人具体做现实尝试,终究是无根浮萍。

这种尝试的活儿,得有人来干。

别急着二次点灯。

这一浪之后,以后我们每次在江上相遇,我都会将我对徐家枪的最新感悟,与你分享。”

李追远将自己的手从裤兜里拿出,在徐默凡的肩膀上,拍了拍。

随即,少年转身,从阿璃手里接过登山包背起,俩人牵着手,向前方大山深处行进。

林书友双手枕着头,双锏交叉于身后,跟在后面一起离开。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山林里后,徐默凡缓缓站起身。

夏荷走过来:“少爷,我知道他阵法高,但我真没料到,他的阵法竟能高到那种程度。”

徐默凡:“昨日镇上,就是他在出手。点灯的不是谭文彬,谭文彬只是他的手下,那次在虞家,我们这帮人都只是在堵门敲边鼓,真正解决那一浪的,是他。”

夏荷:“这么厉害————所以叔公爷他,其实早就知道他身份了?”

徐默凡:“我不怪爷爷没有告诉我真相,因为在爷爷看来,我跟他争,完全没有赢的可能,事实也的确如此。”

目光看向自己来时路,徐默凡知道,在那条路上,有不少人在远远注意着自己的动向。

徐默凡将长枪提起,扯出枪尖,往自己身上连戳了好几个血窟窿,一时间,血流如注,无比凄惨。

“少爷,你这————”

“皮外伤,没伤及根本,只是样子看起来吓人。

走吧。

去告诉他们,鹿家庄的秘密。”

“煎的时候,得转小火,煎完后,把下面的火挪开,往里面放黄尸油,等黄尸油融化后,象这样,用勺子一遍遍给肉身上淋。”

朱一文一边烹饪一边讲解。

等他将肉从锅里取出来时,润生下意识地伸手去取。

“哎哎哎,别急别急,让它静置三五分钟,醒一下肉,这样它内部的温度才能传导均匀。

这时候,锅里残留的黄尸油,可以拿来煎些蔬菜,配着吃解腻。

好了,完成。

来,尝尝。”

朱一文切好肉后,润生拿起一块送入嘴里咀嚼,眼睛一亮。

“怎么样,好吃吧?”

“好吃。”

“还是你懂我,你懂我啊!”

二人你一块我一块,享用着美尸。

旁边,驾车的汉子、老仆以及美妇人,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敢添加。

接下来,朱一文从自己竹篓里不停地取肉,不停地烹饪,不停地与润生分享。

每一块肉,朱一文都会做详解,有死亡地点的不同,在这基础上,还有死后吸收的是阴气还是怨气,这些都会对肉的口感造成区别。

天亮了,肉也吃完了。

朱一文摸了摸自己鼓胀的肚皮,他吃撑了。

润生舔了舔嘴唇,他仍意犹未尽。

那只白老鼠,做饭技术一流,但润生真正喜欢的食材,目前为止,只有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行家。

朱一文:“我的藏货都吃没了,要不下次,下次你去我家,我家还有藏货,嘿嘿,偷偷告诉你,我还有一些预定好的肉,我怕擅自挪动位置,影响到肉的保存或熟成效果,还留在古葬内。

咱们到时候,可以边旅游边取出来享用,也算是品味当地的风土人情了。”

润生点了点头。

朱一文:“那我,就先走了?”

润生再次点头。

朱一文:“呵呵,下次见,我还有事,真得走了,哎呀,真是愉快的一个夜晚。”

站起身,提着空竹篓,朱一文准备离开。

往火堆外刚走三步,汗毛,再次立起。

吃了太多脏肉,也会产生一些异变。

朱一文见过那些被自己找寻到的奇异古尸,当自己贪婪渴望的目光扫过他们身上时,死去尸体身上的或白或红或黑的毛发,也会象这般立起。

这是,有人将自己“视为食物”。

在这儿,能有这种雅兴的,只有那一位。

朱一文转过身,对着润生拍了拍竹篓:“你看,真的空了,没肉了。”

润生依旧是点头。

朱一文抬脚,准备再次往外迈出时,脚又在半空中收回。

其实,还有肉的。

如果自己继续往外走,他本人就是下一块肉。

朱一文重新坐了回来,挨着润生,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兄弟,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对吧?”

润生还是点头。

“那兄弟你也得给我一点实际行动表示表示,要不然我被你就这么一直留在这儿,就显得我很呆。

我可以自洽,我手下这帮人可无法自洽。”

朱一文手指向美妇人,问道:“齐美人,你能自洽么?”

美妇人捂嘴,笑出万种风情:“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朱一文又看向润生,道:“你看,你总不能让我不好带团队吧?”

润生站起身,跨过火堆,走向齐美人。

朱一文侧躺着身子,拿出一个被最后一锅尸油煎好的口蘑,丢入嘴里。

这齐美人,名美人美,身手更美,她可是一个武夫。

走的,还是那刚硬路子,看似身娇体弱,实则骨骼自幼千锤百炼,似溶炉里锻造出的精铁。

润生走到齐美人面前了。

齐美人还捂着嘴,还在笑,还在风情万种,一动不动。

润生出拳,打在齐美人身上。

“砰!”

齐美人保持着先前姿势,还是一样的笑容。

润生转身往回走,跨过火堆,坐下。

刚刚凝滞住的风,恢复了吹拂。

齐美人张开嘴,鲜血似喷泉般汩汩流出,里面还充斥着泛着光泽的骨骼碎片。

她慢慢跪伏在了地上,身体蜷曲,再抬头看向润生时,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惊恐。

她刚刚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就这么站在那儿,挨了对方一拳。

她废了。

至少在这一浪里,她失去了继续跟团的必要,只有等这一浪结束后,靠消耗功德,才有机会弥补回来。

朱一文坐直了身子,看向老仆和驾车汉子,问道:“现在,你们能理解我了么?”

老仆和驾车汉子点头。

朱一文对润生笑道:“你看,下面的事就好办了嘛,咱们肉是没了,但可以畅想啊,我可以跟你好好分享一下,我曾吃过的那些美味。

你记住了,以后机缘巧合遇到时,就不会错过了。”

这聊着聊着,就一口气聊到了中午。

一直作为听故事一方的润生,看了一下手表,从包里取出一张纸,摊开来,对着朱一文念道:“十二点,要给他讲这个故事,括号,这个书生很聪明,心思细腻,不好糊弄,括号。”

朱一文:“————”

润生的记忆力其实很好,帮李追远布置阵法时,他从未记错出过纰漏。

但考虑到润生的社交能力,是李追远让润生就拿着纸,对着这书生念的。

目的是让书生知道,润生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个团队,他本人是另一个人的手下。

朱一文:“为什么选我?”

润生继续往下念:“当他问为什么选他时,告诉他,因为见过、认识、熟,所以方便安排和影响。他很乖,会懂配合。”

“呵,呵呵————”朱一文用手摩擦着自己的脸,“呵呵呵,哈哈哈哈!”

润生等着朱一文笑完,再继续念。

朱一文抬起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道:“不好意思,我调整好了,咳咳,做好准备了,要我做什么,悉听吩咐。”

“下面开始给他讲鹿家庄的故事,骗他鹿家庄新培育出了一头神鹿,皮革血肉皆为上品,再让他把这个故事,去骗给他身后远远跟着的那帮人听。

那头神鹿的效果,让他自己用笔杆子丰富润色一下。

总之,要把那帮人骗去鹿家庄。

他一定能做好这件事的。

没了,念完了。”

朱一文:“我觉得还缺点东西,激励性或者惩罚性的东西。”

念到“没了,念完了”后,润生的视线还没离开纸张,而是继续往下念:“他要是犯贱的话,就告诉他,要么去把其他人给骗好,要么,这一浪里,我们会想尽办法,让他成为润生哥你的加餐。”

润生把纸折叠起来,收好,这是真的念完了。

他看着朱一文,咽了口唾沫。

朱一文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良久,他发出一声感慨:“看来,以后在这江上,我就只剩下吃吃喝喝了。”

“谭兄,天亮了,梦也该醒了呀,可惜了,这头发只能长在梦里,不能生于现实。”

“冯兄,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比如脑袋上长头发。”

“谭兄不是你团队里的点灯者吧?”

“冯兄是怎么看出来的?”

“好歹身边得有个人陪着吧,不至于一个人出来拦路。”

“确实不是。”

“那是?”

“在虞家时,你没见到。”

谭文彬摸了摸面前这程光瓦亮的头:“冯兄,老话说得对,智慧的脑袋就不容易长出好头发。”

“我有拒绝的馀地么?”

“拒绝的话,那冯兄以后的头发,只能指望坟头长草了。”

“有好处么?”

“有的,到时候优先你去捡,至于捡什么,我们也还不知道。”

“鹿家庄?”

“冯兄见多识广,莫非冯兄家里————”

“谭兄误会了,我家可没那个底蕴,能用得起鹿家庄这种手套,反倒是我家祖上有一人,被鹿家庄的人杀了,扒皮抽筋。

应该是哪一家,想要我冯家人身上的物料,去做点研究吧。”

“倒是有共同的敌人了。”

“谈不上,这江湖,不就是你吃我我吃你么?技不如人,被人吃了,没啥好抱怨的,技不如人,跟着别人混吃混喝,也很正常。”

“鹿家庄新培育出了一头神鹿。”

“鹿家庄可恶至极,我冯家先人的仇,必报之!”

“冯兄一人,怕力有不逮。”

“我相信,那些跟在我后面拿我当路标的江湖同道,都是热心肠,定然会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那就祝冯兄报仇成功。”

“感谢!”

冯雄林站起身,走出帐篷,外头阳光明媚。

他在帐篷理发店里,坐了这么久,体验了那么久头发茂密的感觉。

其实就是想试试看,谭文彬能坚持多久,结果,谭文彬呈现出来的时间,比他预想得要多得多。

这种对手,他实在是没把握去应对。

要么能确保一拳砸死他,要么你就会被他永远困在幻境之中。

冯雄林坐在那里时,好几次想要出拳,看看这力道够不够把谭文彬崩死或者崩重伤,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去赌。

相较而言,他真的更喜欢虞家那次堵门,没有输赢概率时,反而更能豁得出去。

冯雄林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又变得光秃秃的脑袋,发出一声叹息。

然后,他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刚刚走出来的理发店帐篷消失了,谭文彬也消失了。

这意味着,昨晚与自己见面接触的谭文彬,自始至终,都不是真人。

自己曾盘算的那一拳,自一开始就没有赢的机会。

冯雄林抬头,心态上很是不平衡地对着天空骂道:“妈的,他是你的宠儿么,你怎么能这么偏心?”

“这条河的落差很漂亮,开发出来,很适合修水电站。”

李追远手里拿着纸和笔,正在做观测记录。

翟老给的资料文档上,就标注了鹿家庄的位置。

李追远也找到了鹿家庄的庄门入口。

但少年并未急着进去。

一方面是少年很谨慎,他是最先到的,不过,在团队没完成集合前,他是不会就带着阿璃与阿友,擅自进入鹿家庄。

好歹是有资格做白手套的传承势力,也不能真的不把人家当回事。

最新版的《走江行为规范》里,李追远着重强调了“谨慎”与“纪律”,站在过去曾走过的那些浪里的邪祟视角,进行了一轮经验教训总结。

大部分邪祟,当时都比他们团队强大,却最终还是输了、湮灭了。

绝对的武力优势,要是不能匹配好谨慎的大脑,反而会加速其灭亡。

好在,得益于过去每一浪的难度都很艰难,那种陈曦鸢专属的碾压局众人还没怎么尝试过,所以这次哪怕实力提升得很明显,也没人因此飘了。

另一方面,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提前开展一下自己的正经工作。

这里真的很适合修建水利设施,修好后很利于当地的民生与工业发展,唯一的缺点在于,最好的那个位置、效益最高的那个点,正好被鹿家庄占着。

谭文彬开玩笑道:“嘿,要是谈拆迁补偿,能谈得下来么?”

林书友:“拆迁办的人,找不到结界入口,上不了门吧?”

谭文彬:“那就只能强拆了。”

李追远把写着密密麻麻观测数据的本子,递给谭文彬,谭文彬将其放入自己背包里,很认真地做保管。

等勘测队入场时,该走的流程不能少,但有小远哥这一份数据,就等于有了一份备选答案,工作也能好开展得多。

三人走下坡,下方,最后一个回来的润生正在往火堆里添柴火。

阿璃则将一袋子红糖往锅里倒入。

林书友一路上,掏了很多鸟蛋、野鸡蛋和野鸭蛋,正适合做阿璃的拿手好菜。

众人吃完后,将这里收拾处理了一下,就背上行囊,由李追远寻了个角落,简简单单地就开了一扇正式通往鹿家庄的“小门”。

林书友很是兴奋地看了一眼谭文彬。

谭文彬眼神示意阿友低调。

当酆都的鬼门都能被自家小远哥换锁后,这世上能拦得住小远哥进入的地方,就真的不多了。

鹿家庄内的环境和外面没太大区别,这一点和其他喜欢追求结界内别有洞天感的家族,很不一样。

这也从侧面说明,鹿家人并不在意生活上的享受,也没有对外展示与交流的须求。

他们甚至都不会代代走江,每次鹿家人现身于江湖,往往都是接到了什么活儿。

前面,看见了建筑物,数目不多,这规模,哪怕是说它是个村儿,都名不副实。

一路的禁制倒是不少,有些禁制年久失修,有些是近年新布置的,这新旧缠绕到一起,更难破解,这是逼着你去走正经的那条路。

好在,这对李追远而言不难,在他的带领下,大家伙很快就接近了鹿家庄内核区的外围。

在这儿就可以了,再往里走,所需要面对的就不是阵法禁制了,一些强大的存在,哪怕躺在家里睡觉,也可能凭间接性第六感,察觉到有外人靠近。

李追远不打算和鹿家庄起直接冲突,毕竟狼群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来,布置一下,方便以后勘测队后续跟进时,能更好地收集数据。”

“是。”

“是。”

大家伙散开,开始按照图纸布置风水阵法。

李追远正在给鹿家庄,留下“祥瑞”。

等到合适的时机引动,哪怕鹿家庄结界外的人,也能察觉到内部的“霞光漫天、神兽大吉”。

为了效果更逼真,润生还特意从南信道场库房里,带了些上次赵毅送的妖兽皮毛过来。

单纯的“神鹿”,不够接地气,带着妖气的神鹿,更显真实。

就在这悄无声息的布置时,鹿家庄最顶部,忽然传来一声嘶鸣,随即,庄子里有很多道人影窜出。

李追远抬头,看向鹿家庄最高处的那栋建筑物屋顶。

屋顶上,站着一头身上披着各种断裂锁链的————鹿。

这头鹿往那儿一站,身后就散发出圣洁的霞光,美丽动人到难以用言语去描述,仿佛其天生就是天地灵粹的化身,象是从神话故事里走出来似的。

很多道人影包围住了那栋建筑,所有人都拿着锁链,对那头鹿重新施加禁锢,大家下手都很轻,但架不住人实在是多,还有实力强劲者,一抬手,就是几十条锁链腾空而起。

很快,屋顶上的那头刚刚逃出来的鹿,匍匐了下去,被重新抓住。

这一刻,它的悲戚,仿佛能让这片山林里的草木都产生共情。

林书友挠了挠头,不敢置信道:“天呐,鹿家庄居然真的有神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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