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堂内。

朱元璋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岛国的位置，然后转过身，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和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皇帝的声音硬得象块铁，“大明将来要面对的一个心腹大患，很可能就在这个方向！”

朱元璋的语气变得极其冷静，那是一种抛开所有情绪、只讲事实的冷酷。

“倭国，弹丸之地，资源匮乏，其民性格偏狭残暴，骨子里藏着掠夺的根性。一旦其国内统一，内部矛盾无法化解，向外扩张便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蓝玉的心猛地一沉。他多年征战，对海外诸国了解不深，但皇帝如此斩钉截铁，必然有其依据。

他没来得及细想，朱元璋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疑惑。

“眼下那些零星的倭寇骚扰，在朝中许多人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但朕却清楚那些沿海卫所官员的德性，他们多数只会被动防御，甚至畏敌如虎，却从不思量如何主动出击，永绝后患！”

朱元璋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若任由他们这样敷衍塞责，而不整饬海防，不打造一支可远航击敌的水师，将这疥癣之疾养痈成患，那便是纵容饿狼长大！届时，这几只骚扰的野狼，就可能变成成群结队的豺狼，甚至演变成有组织的入侵！”

说到此处，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提高！

“到那时，北元残馀或许未靖，东南海疆又起烽烟，我大明将腹背受敌！”

蓝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嘴唇动了动，他想说倭国毕竟隔海，或许威胁不至如此之大，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因为他从皇帝的逻辑和展现出的情报来看，这番推演，每一步都击中了潜在的危险。

皇帝是对的。

如果现在不未雨绸缪，将来必成大患。

“主动出击？永绝后患？”朱元璋发出一声冷哼，那笑声里充满了对朝中某些庸碌之臣的不屑，他轻轻拍了拍手。

一名一直侍立在阴影中的锦衣卫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快步上前，双手捧过一个密封的铜匣，躬敬地呈上。

朱元璋从匣中取出一份密报递给蓝玉，封皮上有着锦衣卫独特的标记。

“你自己看！”

蓝玉接过密报，只快速扫了几眼，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情报上详细记录了倭国近期国内大名间的混战趋势，以及一些战败武士沦为浪人后，与沿海豪商、海盗勾结，袭扰大明沿海的具体案例，远比他知道的要严重和有组织得多。

“鼠目寸光！”朱元璋的声音象锤子一样敲在蓝玉心上。“朝中有些人以为，加强海禁，多建几个烽火台就能高枕无忧！他们根本不明白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蓝玉抬起头，眼中带着征询。

“他们更愚蠢的是，”朱元璋踱着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以为来的只是些为求财的零星海匪！”

“但这些倭寇里最危险的，”他加重了语气，“是那些在本国战争中失去主君、精通战阵、悍不畏死的武士浪人！”

朱元璋的眼神锐利如刀。

“朝中有些人，还以为他们只是乌合之众？”

他一字一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

“这些浪人是在厮杀中活下来的精锐，被我国沿海的富庶所吸引，其劫掠的凶残和有组织程度，绝非普通海盗可比！他们对我国沿海的渗透和窥伺，远超想象！”

蓝玉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他开始真正意识到皇帝所指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大本堂里，静得吓人。

蓝玉嘴皮子一动，差点就要冲口而出：“就该派大军杀过去，把那个破岛荡平，永绝后患！”

可就在这时，朱元璋好象早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抬手就把他给拦住了。

皇帝脸上的表情变了。

刚才那种掌控一切的霸气和看透世事的冷静不见了，换上的是一种特别沉重、特别累的感觉。

“蓝玉啊，”朱元璋的声音慢了下来，带着疲惫，“你以为咱今天叫你来，是商量怎么跨海去打打杀杀的吗？”

蓝玉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话。

朱元璋没等他回答，慢慢从桌子上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一份边角都磨破了、字迹有点模糊的旧文档。

“这是洪武年间，沿海卫所记录的倭寇骚扰咱们的文档。”

他没把文档递给蓝玉，而是像讲故事一样，慢慢地说：

“倭国那个地方，就是个岛，要啥没啥，那儿的人又凶又狠，就爱抢东西。从咱们大明开国到现在，他们就没消停过。你知道沿海的老百姓，都管倭寇叫什么吗？”

朱元璋盯着蓝玉，一字一顿地说：

“从海上来的恶鬼，抢咱们的孩子，烧咱们的房子。”

蓝玉听着，心里一紧。

“沿海的老百姓，被他们害得太惨了，家破人亡的数都数不过来！与其在岸上提心吊胆等着被抢，不如跟他们拼了，以血还血！”

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着的难受劲儿。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着蓝玉：

“史书上写这些外来祸害，都骂他们是‘蛮夷、海盗’，觉得是小毛病。但是咱告诉你，”朱元璋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特别坚决，“他们不光是来抢劫的土匪，他们是给咱们敲警钟的！”

“是敲给咱们大明听的警钟！告诉咱们海防哪里有漏洞！”朱元璋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明到现在，陆地上的边防慢慢稳固了，可是海防这事儿，朝廷里总有人不当回事！有的说重视陆地就行了，海上花那么多钱干嘛？沿海的卫所，也常常松懈，战船坏了不修，武器装备跟不上！要是再这么放任不管，觉得有大海挡着就安全了，这小毛病，早晚变成要命的大疮！”

他往前迈了一步，气势逼人：

“别忘了，当年元朝的祸事，也是从小地方开始的！把小事解决了，才能长治久安！”

“当一个屁大的小岛国，都敢不停地来犯咱们的海疆，抢咱们的百姓，那说明有问题的不只是他们心肠坏……”

“更是咱们自己的海防！是这长长的海岸在线，肯定有没守好的地方！！”

最后这几句话，像打雷一样，在屋子里嗡嗡作响。

这回，蓝玉没有马上接话。

他就那么站着，像块石头，眼神变来变去，最后变成了一种特别严肃的表情。

这话太震人了！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蓝玉在心里飞快地琢磨着皇帝的话。海防、战船、卫所、朝廷里不重视海疆的说法、倭寇的凶狠和狡猾……每一样，都指向皇帝心里那份深远的担心。

他想找个能轻松打赢的理由，想证明直接打过去就能一了百了，但最后发现，要是海防的基础不牢，准备不周全，贸然去打很可能吃亏。

许久之后，蓝玉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