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通过高大的窗棂,把金銮殿里照得一片庄重。
吃完早饭后,朱元璋从坤宁宫出来,在奉天殿的龙椅上坐定,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目光扫过大殿两侧,文武官员整齐地站成两排,看着一个个好象精神头很足,可他心里反倒升起一股厌烦。
这帮当官的,冬天有侍女暖床,十八九岁的姑娘抱着老臣的臭脚,用身子给他们暖脚;夏天也不缺冰块,过得比他这个皇帝还舒服。
朱元璋刚坐好,四个穿飞鱼服的侍卫就甩起了马鞭。马鞭尾巴在空气里划出又快又狠的弧线,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声鞭响过后,朝会正式开始,几百个官员齐刷刷跪下,行五拜三叩的大礼。
行礼结束,鸿胪寺的官员开始念要上奏的官员名单:工部尚书薛祥、吏部尚书阮畯、礼部尚书郑九成、户部尚书范敏、兵部尚书李澄……
“范敏?”朱元璋皱了皱眉。
这个狗东西是浙东读书人出身,其实他属于哪个派系倒不重要,朝堂上没党没派才怪,可这个狗东西最近的表现,他实在不满意。
朱元璋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动一动这个范敏,换个更能干的人上来。现在大明正在推行新政,户部管着全国的钱财粮食,多重要的位置,怎么能让这种心思不正的人一直占着?
可换谁合适呢?
朱元璋在心里琢磨,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最恰当的人选。
范敏虽然心思多,但在钱粮这事上确实精通,要换他,必须找个既能干又可靠的人才行。
鸿胪寺的官员不知道皇帝心里已经转了这么多念头,还在继续高声念着其他官员的名字。
念完名单,名单上的官员按顺序开始正式上奏,说的基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朱元璋听得有些没精神。
直到范敏手持玉笏从队伍里走出来,朱元璋眼底才极细微地闪过一丝冷意。
“陛下,”范敏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在大殿里回荡,“臣有本要奏,这事关系到东南的安定。最近接连收到浙江、福建两地士民的陈情,燕王殿下和魏国公徐达在沿海推行新政,虽然是出于公心,可手段……实在太严厉了,有点伤天和啊!”
朱元璋微微调整了下坐姿,不动声色地问:“哦?怎么个严厉法?范爱卿仔细说说。”
“臣听说,”范敏弯着腰,语气更恳切了,“燕王借着清丈田亩、铲除通倭势力的名义,做事太严苛。对当地的士绅大户,动不动就抄家灭族,牵连的人太多,弄得东南沿海人心惶惶,到处都是抱怨的声音。再这么下去,臣担心会让天下士民寒心,还会损害陛下仁德的圣名啊!”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已经翻起了冰冷的怒火。
“好你个范敏,真是坏透了!”
他脑子里瞬间想起今天早上,太子朱标接到锦衣卫通过特殊渠道直接送到御前的密报。那密报里写得清清楚楚:朱棣和徐达是怎么用强硬手段打击勾结倭寇的豪强,查出了几万亩被隐瞒的田亩,让国库多收了一大笔钱;
又因为铲除了盘踞在地方、欺负百姓的士绅,让不少沿海百姓减轻了负担,甚至有人主动给朝廷立生祠感恩。
密报最后还特意提了一句,确实有少数浙东籍的官员和士绅,因为利益受损,正在暗地里串联,想在朝堂上造舆论。
范敏现在说的这些话,跟锦衣卫密奏的内容简直是反过来的!
朱元璋心里冷笑,他几乎一眼就看穿了范敏这番表演背后的真心思:新政触动了浙东派背后不少士大夫家族在东南的切身利益,他们不敢明着反对皇帝定下的国策,就转过来攻击执行政策的燕王,想拿“民心不稳”当借口,阻挠新政推行,甚至想为那些被打击的士绅挽回损失。
为什么?
因为这里面难免有他们的同乡、老熟人!
范敏见皇帝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就按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抛出了真正的目的。
他语气更诚恳了,甚至带上了几分忧国忧民的神色:
“不过,陛下明察,臣也清楚,北疆防御前元,军饷一刻都不能少;下西洋通商,造船的事一天也不能停。这些都关系到国家根本,绝不能因为东南的事受影响。”
“为了稳固国本、安定民心,臣反复考虑,斗胆恳请陛下圣裁:能不能对东南沿海受新政影响的几个府的百姓,下特旨免除三年赋税?”
“用这种方式显示朝廷的安抚之意,或许能平息怨气,稳定地方,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望陛下明察!”
说完,他深深低下头。
大殿里一片安静,官员们都屏住呼吸,等着皇帝的回应。
朱元璋的目光慢慢扫过范敏,又扫过台阶下低头站着的一众大臣,整个人都愣住了。
东南沿海刚上报了倭寇作乱的事,你居然提议减免三年赋税?这不是要朝廷自断臂膀吗?
不!这简直是要把国库里的血放光!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下面的官员,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这笑声不快不慢,却让满朝文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陛下露出这种神情,比大发雷霆更让人害怕。
他现在看的,早就不是一份减税的提议,而是提议人背后那深不见底的心思。
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免征三年赋税”看着是体恤百姓,其实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一旦答应,朝廷在东南新政里好不容易多收的巨额赋税,会瞬间打水漂,朱棣和徐达的努力也会大打折扣,而真正能占到便宜的,会是那些暂时藏起来、田产还没被彻底清查的士绅豪强。
“把朝廷的财政弄成这样,这群混蛋还有脸让朝廷减免赋税?没诛你们九族,已经是咱手下留情了!”
朱元璋心里骂得句句带脏字,恨不得把户部尚书这老东西抓出来骂一顿,可表面上还得维持点皇帝的体面。
沉默了片刻,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范爱卿说的事,咱知道了。”
“东南的事,关系到国策和民生,朝廷自有考虑。航海通商的费用,户部要按平常的规矩筹措,不能短缺。”
“至于东南赋税的事……以后再议。”
他没当场揭穿范敏,也没做任何决定。可那句“咱自有考量”和“容后再议”,象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范敏和所有心里有鬼的臣子心上。
朱元璋心里已经定下接下来的处置办法:
既要让朱棣在东南放开手脚干,也得好好查一查,这朝堂上到底有多少人象范敏一样,跟他玩这种表面顺从、背后搞鬼的把戏。
“众位爱卿,还有其他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