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早自习的教室里嗡嗡作响,大部分人都在背着单词或文言文,也有几个男生借这片背书声做掩护,哼着自己拿手的歌。
我正看着英语书出神,骼膊肘被阿雪轻轻碰了一下。
回过神,见她已经把那个信封递到我面前:“给,下课帮我还给王凯去。”
我接过信,心里那点不甘又冒出来,“哎,那你啥时候,跟你喜欢的那个表白啊?到时候肯定还得我帮你送信,不如早点跟我说,我还能提前给你打探打探军情。”
“不着急,”她眼睛看着课本,嘴角却弯着,“肯定是男生先表白呀。”
我撇撇嘴,“你咋知道人家是不是喜欢你,就这么干等着?”
阿雪耳根微红,语气却笃定:“我知道呀。”
“你咋知道?谁给你说了?”我追着问。
她看了我一眼,“反正我不着急。”
“那这人我认识不?”我又追问。
“不跟你说。”阿雪说完继续背文言文。
看她这样,我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等下课铃一响,我便拿着信绕了一圈走到王凯座位旁,把信封往他桌上一放,撂下一句:
“我同桌说她不找对象。”
那小子愣了一下,悻悻地把信塞进了桌仓,他附近的几人立刻凑过去打问情况。
第一节课快上了,我刚把语文书摊开,走进来的却是班主任。
“把上周发的疫苗知情同意书收上来,”他站在讲台上,“等会儿去一楼,排好队,男女生分开,打疫苗。”
我心里一惊,周末光顾着心烦意乱了,竟把签字这茬忘得干干净净。
班长应声起来开始收,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班主任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讲桌,议论声才低了下去。
他环视一圈,提高了嗓门:“都听清楚,有没有吃鸡蛋过敏的?对鸡蛋过敏的不能打!有没有?”
连着问了几遍,底下没人应声。他这才撂下一句“先自习,等我通知。”便转身出去,站在楼道里和隔壁班老师聊了起来。
我赶紧从书包里翻出那张皱巴巴的同意书,在“学生姓名”栏里飞快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在“家长姓名”那栏用潦草的笔迹胡乱划拉了个我爸的名字,赶在班长收到时交了上去。
阿雪斜眼瞥见我的小动作,没做声。
我却开始有点心虚,没话找话:“你……怕打针吗?”
“不怕呀,”她转过头,有点奇怪地看我,“咋啦?”
“哦,没事,就随口问问。”我嘴上应着,手心却已经开始冒汗。
从小到大,我最怕打针了。
记得四岁那年,我感冒发烧,爸妈带我去乡卫生所。
刚到门口,我瞅准他们一个不留神,扭头就跑,一头扎进路边的麦草垛里藏了起来。
大人们找了我整整一个下午,喊破了嗓子,我就是咬着牙不吭声。
最后我爸没办法,骗我说:“走,回家,卫生所关门了。”
我才犹尤豫豫地探出脑袋,结果他一上来就照着我屁股邦邦两脚,然后提着满头麦草还哭哭啼啼的我进了诊室。
可真等到要打针时,我屁股上的肉绷得紧紧的,针头扎不进去。
大夫没办法,我妈只好哄着我和我说话,分散我注意力。
可每次针尖一靠近,我屁股又不自觉地使劲儿,全身都僵着。
就这么来回折腾,直到天都快黑了,那针才总算打进去。
虽然这次打得是肩膀,可一想起这些,我仿佛又感觉到屁股上那股紧绷的劲儿,连带着现在坐在教室里,都觉得坐立难安了。
班主任站到门口,喊了一声:“走!”
同学们窸窸窣窣地起身往外走。我磨蹭着等阿雪和女生们都出去了,才挪到门口,尤豫再三,还是走到正在楼道里的班主任跟前。
“老师,”我压低声音,“我吃鸡蛋过敏。”
班主任眉头一皱,“我刚问了几遍你咋不说?吃过鸡蛋吗?”
“没咋吃过。”我硬着头皮扯谎。
不料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就从旁边插了进来:“老师,杨书涵撒谎,他最爱吃韭菜炒鸡蛋了。”
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阿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
原来她下楼到一半,没见我跟上,又特意折了回来。
班主任目光在我俩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无言地瞪了我一眼。
我脸上发烫,讪讪地低下头,赶紧转身往楼梯口走。
阿雪快步跟上我,眼睛弯成了月牙:“原来你是怕打针呀?”
我一边下楼,一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好你个叛徒!你等着,你叛变革命了你知道吗!”
她冲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声像清亮的铃铛在楼梯间回荡:“没想到嘛,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打针!哈哈哈……”
楼下空地上,我们班已经按男女分成了两排,分别朝着教程楼一层的两个教室挪动。
我排在了男生队伍靠前的位置,抬眼却看见阿雪径直站到了女生队伍第一个。
她进去得很快。等我排到门口时,她已经和几个打完针的女生凑在了我们这边的窗户外头,隔着玻璃朝里张望。
轮到我了,我硬着头皮走进教室,按照指示,脱下一半校服,将肩膀露了出来。
冰凉的酒精棉擦在皮肤上,我下意识别过头,视线正好对上窗外的阿雪。
她正趴在玻璃上,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我。
针头刺入的瞬间微微一疼,疫苗液体的凉意顺着手臂蔓延开……好象,也就那么一下,并没有想象中难熬。
我按着棉签走出教室,阿雪立刻迎上来,眼角还挂着笑意:“你经受住了组织对你的考验呀!”
我立刻挺直腰板,嘴硬道:“啥考验不考验的,我本来就不怕,就是觉得咱这儿又没啥禽流感,打这针纯属多馀。”
阿雪抿着嘴笑,也不戳穿我。我俩就在教程楼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等着规定的半小时观察时间过去。
早晨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忽然用肩膀轻轻碰了我一下,“可以了,快把衣服穿好,早上还是挺凉的。哎,这周末来我家,我给你露一手。”
“露啥?”我拿掉棉签穿好校服,“这周末不行,得回乡下。”
“哦,”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那就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