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邪脑子一片空白,半跪在地上。
他能明显地感受到满雯正在他的怀里变冷变轻
她在子弹击中自己的一瞬间,拼尽力量凝成实质,替自己挡下了那致命的一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钟邪所有的思维和感官全都短路了,整个脑袋无比混乱,甚至视野里的景物都已经失焦。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不会的!
不会的……
“钟邪……”
满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象一根针,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钟邪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低下头,视线撞进她那双变得异常清澈,却也异常脆弱的眼睛里。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试图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嘘……别说话,留点力气。”
他声音有点发颤,却努力让它听起来轻松,“妈的……这下亏大了……回头你得请我吃顿好的补补,别想赖帐啊……”
满雯笑着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深重的,几乎承载不住的歉意。
“对不起啊……”她的声音轻得象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把你……卷到这种地方来……这绝不是……我本意……”
钟邪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想故作轻松地说“现在知道对不起早干嘛去了”,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变成了一声压抑破碎的气音。
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尽管能感觉到的实体越来越少。
“钟邪,”她唤他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更柔,也更郑重,“我现在才知道,有时候……执着于一个‘为什么’,会象沉重的锁链一样拖住活着的人。”
钟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假笑几乎维持不住。
他猛地别开视线,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快更冲,象是在吵架。
“谁…谁执着了!少自作多情……我就是……就是顺路查查……老子好奇心重不行吗,你少给我来这套……”
满雯极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温柔而哀伤。
“我的故事……无论是开头还是结局,都只是你漫长人生里,一段需要被翻阅,却不必被它钉死的过往。”她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清淅,砸在钟邪心上。
“放屁!”钟邪象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扭回头低吼,眼睛瞬间就红了,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声音泄露出一丝哽咽,“我的记性好得很!鸡毛蒜皮都记得!你别想着想糊弄过去……”
满雯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抬起眼,深深地望进他强作镇定的眼底。
“钟邪,你知道么,能遇见你,被你‘看见’,被你这样认真地‘记住’……已经把我飘荡了那么久、那么冷的魂魄,都焐暖了。”
钟邪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强撑出来的油滑和不在乎瞬间粉碎。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象是被什么堵死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能感觉到环着她的手臂,空得越来越厉害。
“这就够了,真的,”她看着他,目光清澈得象一碰即碎的琉璃,“别让我的‘为什么’,变成困住你的枷锁。”
她顿了顿,用最后一丝气力,说出近乎恳求的话语:
“我的路……就到这儿了,”她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你的……还长着呢……”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仿佛要将他灵魂的印记都带走。
“钟邪……往前走……别回头……替我……”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只剩下口型,伴随着她最后一丝虚幻的微笑,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看看太阳。”
然后,她的身影,在他的怀里,彻底化作点点微弱的光尘,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她消失了。
彻彻底底。
连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和重量,也从他怀中骤然抽离。
“雯姐?!”
就在满雯消散的瞬间,桃白白突然捂着嘴巴尖叫了一声。
她也看到了满雯的存在。
但马上惊讶变成了愕然,在她的视线中,满雯诡异地出现在钟邪的怀中,又瞬间诡异地消失了。
“钟……”桃白白想问些什么,却发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回头,胖子向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罕见地挂着深刻的悲恸。
桃白白茫然地再向钟邪看去。
他的整个身体象是被瞬间冻住了,只有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斗从骼膊传导至全身,象是在抵抗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致的茫然,仿佛他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件事。
他好象感觉不到怀里的重量正在消失,感觉不到胖子的目光,感觉不到这冰冷的平台和无尽的虚空。
整个世界在他感官里褪色、收缩,只剩下怀中那正在一寸寸湮灭的存在。
满雯的最后一点影象,如同断线的信号,闪铄了一下,彻底消失了。
没有光点,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留下。
钟邪的手臂因为骤然失去所有重量而猛地向下一坠,这个动作似乎终于打破了他身体的僵直。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越过了胖子,茫然地投向远处的黑暗。
他的嘴唇哆嗦着,翕动了好几下,象是离水的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几秒,一种极其干涩嘶哑,几乎不象人声的破碎音节,才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胖……子……”
他缓缓地将视线转向胖子,眼睛里是一片纯粹的无助和空茫,仿佛支撑着他的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看着胖子,象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否定,一个这一切都是幻觉的证明。
他就这样看着胖子,眼神里是一种迅速沉淀下去的死寂般的绝望。
然后,他象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膝盖一软,“咚”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钢板上。
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蜷缩下去,额头抵着冰冷光滑的地面,整个背脊剧烈地颤斗起来。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哭嚎声。
只有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从胸腔最深处被强行碾碎后挤出来的,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声,一声接着一声,象是濒死之人努力想要呼吸,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整个空旷死寂的平台,仿佛只剩下他这无声却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窒息的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