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李威廉负手而立,一双眼睛隐藏在黑色眼镜后面,看不清他的眼神。
钟邪低头看着昏倒在地的桃白白和满雯,脑海中的信息不断爆炸。
他又想起了屈大悲给自己批的那首八字。
“卯酉相冲隐奥机,命途玄妙费猜疑。
灵窍易开神魂异,异象频逢世所稀。
夜逢仙者传真意,昼遇神书解惑迷。
鬼魅虽驱难定数,天机纵握亦忧疑。”
……
钟邪摇头苦笑。
想着消散的满雯,想着刚刚消散的胖子,两行眼泪不自觉地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原本以为不过是江湖骗子的信口胡诌,却没想到被屈大悲这老道一语成谶。
“我答应你,不过我想先回去走走。”钟邪昂头看着李威廉。
虽然亲眼见识了李威廉近乎神迹的力量,但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世界没有“自己”的存在。
这件事情太违反常理……
不,简直就是太荒谬了。
不亲眼目睹,他实在没有办法相信,他要自己去验证一下。
他要回到那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去看看那些熟悉的街道,去见见那些记忆中的面孔。
他要去证实,或者……证伪。
否则,即便添加了东异委,他也永远无法真正安心,永远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漂浮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无根幽灵。
“可以。”李威廉对于他的要求,似乎并不意外。
他没有劝阻,也没有解释,“给你三天时间。”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清脆的崩裂声,从下方已经石化的渠道内壁某处传来。
钟邪脸色骤变,这声音他很熟悉,这是结构即将彻底瓦解的前兆。
没等他回过神,那“咔嚓”声刚落,更多密密麻麻的崩裂声如同爆豆般从四面八方响起,迅速连成一片。
整个石化隧道内部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巨大的岩石碎块开始从顶部和侧壁剥落,带着轰鸣坠向下方的黑暗。
这地方要塌了。
“走。”
李威廉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听不出丝毫紧迫。
他话音未落,钟邪只感觉一股无形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自己,整个人瞬间脱离了吊篮,被李威廉抓着,如同离弦之箭般,逆着坠落巨石洪流,笔直地向上方冲去。
“满雯!桃白白!”钟邪在空中艰难扭头,看着下方那个已经被几块坠落巨石砸中边缘的吊篮,目眦欲裂,试图挣扎。
李威廉却根本不管他的反应,速度丝毫不减,反而带着他更快地向上飞掠,甚至还有闲遐侧头,对着钟邪轻轻笑了一声。
“慌什么,旧的没了,三天之后,再给你新的。”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什么可以随意置换的物件。
钟邪还来不及消化他这话里冰冷而诡异的含义,只觉眼前光影猛地一花,耳边震耳欲聋的崩塌声骤然变得遥远模糊。
晃神之间,冰冷的岩石壁和坠落的巨石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带着草木清新气息的山风,以及头顶那片久违的缀满星辰的夜空。
他们竟然在瞬息之间,已经从不知多深的地底归墟,直接出现在了十万大山的上空。
脚下,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一般。
而就在他们正下方,那片原本是“天眼”深坑所在的位置。
“轰隆隆——!!!”
一连串沉闷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
紧接着,方圆数公里的山地如同被抽空了根基,猛地向下塌陷。
树木倾倒。
岩层断裂。
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暗坑洞,在滚滚烟尘和震波中,悍然成型!
钟邪被李威廉提着,悬浮在半空,怔怔地看着下方这改天换地般的恐怖景象。
想到这深坑之下埋葬的诡异基地、那片吞噬生命的归墟,还有满雯和胖子的消散、沉知还的疯狂……
这段时间所有的经历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心里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最终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茫然,堵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轰隆隆”声,从他侧后方传来。
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去。
只见远方的天际在线,数十个闪铄着红色导航灯的黑点正迅速逼近。
那是数十架黑色涂装的直升机。
钟邪看着这庞大的机群,再看向身边深不可测的李威廉,第一次如此清淅地认识到,他即将踏入的,是一个何等陌生而又强大的世界。
而他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又算是什么?
两天后,钟邪回到琴城。
站在二手车交易市场那熟悉的大门口,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带着咸味的海风拂过面颊,远处传来市场的喧嚣和汽车鸣笛声。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可钟邪却觉得,自己象是站在一幅逼真的巨幅油画前。
色彩、声音、气味都无比熟悉,但他伸出的手,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阳光的温度,海风的味道,如此真实,却再也无法象以前那样,轻易地熨帖他的灵魂。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归墟里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闪过满雯在他眼前如同沙堡般消散的瞬间。
闪过沉知还空洞的眼神和决绝跳崖的背影。
闪过李威廉那言出法随,视规则如无物的漠然姿态……
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深深烙在他的意识深处。
相比起来,眼前这平凡嘈杂,充满烟火气的世界,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象是一个脆弱而易醒的梦。
他慢慢走过熟悉的街道,看着路边小店老板一如既往地吆喝,看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路,看着孩子们追逐打闹……
这些他曾习以为常的景象,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
他们知道吗?
知道这座城市之外,还存在着那样无法理解的恐怖与神秘。
知道他们脚下这片看似坚实的土地,可能连接着吞噬生命的深渊。
钟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这双被李威廉称为“礼物”的眼睛,此刻安静地待在眼框里,与常人无异。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目光,已经掺杂了无法剥离的警剔,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
他走到他和马有才的店铺门口,却没有走进去。
他只是站在街对面,静静地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门。
一个女孩子端着一盆水从屋里走出来。
那是马有才追了四年的女神,钟邪曾经为他做了无数次僚机,但女孩最后还是选择了同系的一个学经济的男生。
她似乎没什么变化,眉眼依旧。
“先生,您是要看车么,”女孩注意到了街对面这个驻足良久的男人,她擦了擦手,露出一个带着点探寻的友好笑容,“我们店里刚收了几台不错的,可以进来看看。”
钟邪微笑着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大门,转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背影却比离开时,多了几分沉郁,几分决绝。
琴城还是那个琴城,但归来的钟邪,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钟邪了。
他带着一身无法言说的创伤和一个缈茫的希望,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知道,三天后,他将会做出选择。
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使命,或许,只是为了抓住那一点点,能让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找到一丝归属感的可能。
“谁啊?”马有才的大嗓门从店里传出来,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上的油污,一边探出身来,“有客人?”
“不认识,”女孩摇摇头,“一个挺奇怪的人,你认识么?”
马有才望着那人流中即将消失的背影,皱了皱眉头,随即不在意地摇摇头,继续擦着他的手。
“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