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黑石领的土路坑坑洼洼,一辆不起眼的单驾马车正在上面颠簸着前行,每一次车轮的震动都象是对这片土地的无声叹息。
赶车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亚麻布衣服,脸上带着几分风霜,手上的老茧厚实而精确地分布在握鞭和持缰的位置,看起来就象个常年在外奔波的普通行商。
他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路边每一寸枯黄的草地和稀疏的树林。
这个男人名叫法比安,是科尔子爵麾下的“观察使”。
他的任务很简单,也很复杂,评估巴顿男爵以及他领地附近发生的那点“小麻烦”。
子爵大人对巴顿这个附庸可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他更关心的是这片土地的价值,以及巴顿这个“经理人”是否还称职。
一个无法创造价值,反而不断惹出麻烦,甚至可能损害到子爵声誉的经理人,是没有存在必要的。
马车驶入一个村庄,一股混合着牲畜粪便和若有若无腐败气息的空气钻入鼻腔。
法比安勒住了缰绳。
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皱眉。
村子不大,但死气沉沉。
大部分的茅草屋顶都缺了茅草,露出黑乎乎的洞,仿佛骷髅的眼窝。
有几栋甚至塌了半边,残垣断壁也没人修理。
田地里稀稀拉拉地长着些营养不良的作物,但更多的是疯长的杂草,嚣张地宣告着这里主人的缺席。
几个衣衫褴缕的村民坐在自家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路过的马车,脸上是那种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蜡黄色,皮肤松弛地挂在颧骨上。
没有孩童的追逐打闹,没有妇人的闲聊说笑,整个村子安静得象一座被瘟疫洗礼过的坟墓。
法比安跳下马车,牵着马走向村里唯一的水井。
一个正在打水的老人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浓重的警剔和深入骨髓的畏惧。
手一抖,刚打上来的半桶水洒了大半,他下意识地将破旧的水桶死死护在身前,仿佛那是什么宝贵的财产。
“老人家,行个方便,让我的马喝口水。”
法比安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枚铜板递了过去,铜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
“这是水钱,我只是个路过的商人。”
老人看到铜板,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象是看到了烧红的烙铁,更加紧张地连连摆手,身体不住地往后缩,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拒绝声。
法比安了然,看来巴顿男爵的爪牙们没少用这种“小恩小惠”的伎俩来套话,这些可怜人已经被吓破了胆。
他收回铜板,这个动作似乎让老人稍微松了口气。他只是牵着马走到水槽边,自顾自地舀水,一边状似无意地闲聊:“老人家,别紧张。你们这村子,怎么瞧着这么没精神气儿?是今年的税太重了吗?”
或许是法比安收回钱币的动作让他稍微安心,老人嘴唇哆嗦了一下,低着头,不敢看法比安的眼睛,只是含糊地嘟囔:“还行……就那样……”
“我瞅着地里好多都荒了,是人手不够?”法比安继续追问,他的语气很温和,象个真正关心民生的旅人。
提到“人手”,老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水光,声音带着一丝颤斗和尤豫:“人……人都被领主大人征走了……”
“征兵?”法比安故作惊讶,“王国之间都和平了快一百年了,怎么还会征兵?”
老人象是压抑许久,总算找到个能说话的话,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飞快地说道:
“先前征兵男爵大人说是领地就在边境,不得不防备着,才一直征兵不断。”
“最近男爵大人说是黑木林里出了伙凶残的强盗,把他派出去的商队都给劫了!然后就派人来村里抓壮丁,说是什么组建守备队,连我那才刚成年的孙子也被带走了。”
老人声音带着些哭腔,最后又叮嘱道。
“如果你要从那过,可得小心点,别遇上强盗了!”
法比安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已经默默评判着。
“粗暴,且低效。”他心想。
子爵大人常说,领民是需要修剪羊毛的羊,不是一次性割肉的猪。
为了,就把自己领地里的内核劳动力抽干?
这是在杀鸡取卵。
没有了年轻男人,田地谁来耕种?村庄谁来维持?
今年的粮食收不上来,明年领民吃什么?
他们交不上税,巴顿的钱袋子不也得瘪下去?
这种治理方式,简直就象个没脑子的屠夫,只知道从猪身上割肉,却从没想过要喂猪。
除非,巴顿有别样的想法,他这样做,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法比安目光一凝,看来关于克利夫顿的事,得好好调查一下了。
见马喝完水,他直起身,对着已经躲进破屋里、正从门缝偷看他的老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多谢了,老人家。”
他重新坐上马车,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甩动鞭子,离开了这个箫条的村庄。
马车继续前行,一路上,他看到的村庄大同小异,几乎无一不是这般景象。
田地荒芜,民心惶惶,领民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贵族的畏惧,以及一丝被压在最深处的、敢怒不敢言的怨恨。
傍晚时分,黑石领那灰黑色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在线,象一头匍匐在岩石上的巨兽。
法比安眯起眼睛,看着那座堡垒。
子爵大人收到的情报里,提到了巴顿男爵手下一支那支精锐护卫队全军复没,甚至连那个叫“暗影”的顶级密探都差点折在里面,带回来的情报模糊不清,只说对方有“未知的追踪能力”和“古怪的语言”。
现在看来,根源或许不只是敌人神秘,更是巴顿自己已经把根基刨烂了。一个连民心都失去的领主,就象一棵被蛀空了的枯树,一阵风就能吹倒。
“让我亲眼看看,把这片领地搞得一团糟的家伙,到底真是个废物,还是别有意图。”
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一颗熟透了的烂苹果,已经可以采摘了。也许我还能顺便看看那伙有趣的‘强盗’,是不是一把足够锋利的、能用来切开苹果皮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