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一段距离,空气中刺鼻的焦臭与血腥味终于被林间的湿气冲淡了些许,但周围的树木却愈发高大、阴森。
伯纳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左臂在刚才的突围中被一把斧头狠狠砸中,虽然厚重的盔甲挡住了锋刃,没有伤到骨头,但那股蛮横的冲击力却震得整条手臂都已麻木不堪。
跟在他身后的,只剩下了两个人。
两名同样狼狈不堪,几乎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骑士。
他们的盔甲上布满了凹痕和划痕,其中一人的头盔甚至在混战中被打飞了,此刻正披头散发,脸上混合着干涸的血污和泥土,看起来就象一个刚从万人坑里爬出来的恶鬼。
至于还有几个刚刚跟着他们一起冲出来的佣兵,早就在这亡命般的半路逃窜中掉队了。
或许是体力不支倒在了某个角落,或许是慌不择路跑向了其他的方向,但伯纳德已经没空,也没有多馀的心力去管他们了。
“队长……我们……我们真的……甩掉他们了吗?”那个没了头盔的骑士一边跟跄着奔跑,一边神经质地回头张望,声音因为剧烈的喘息而破碎不堪。
“闭嘴!少说点话,多留点力气跑!”伯纳德头也不回地低吼道。
他不敢停下来确认。他总觉得,一直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仿佛还会有那些疯子怪人,随时从任何一棵树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来。
那种被未知和死亡笼罩的恐惧,像跗骨之蛆一样,紧紧地纠缠着他,让他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他们又往前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林间的景物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样子,高大的树木、潮湿的腐叶、斑驳诡异的光影。
就在伯纳德感觉双腿的肌肉无比酸痛的时候,前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另一名骑士突然停顿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然后才指着前面,用一种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声调喊道:“队长!你看!前面有光!是光!”
伯纳德猛地抬头。
果然,在前方不远处,浓密的树丛出现了一个缺口,一缕缕阳光穿透雾气,投射下来,形成了一片明亮的光斑。
那光芒虽然不甚耀眼,但在此刻这阴森压抑的森林里,却象是天堂出路的指引。
有光,就意味着那里的树木相对稀疏。
这或许意味着他们可能快要跑出这片该死的密林了!
“快!冲过去!”
仿佛口渴难耐的人突然看见前方出现一片梅子林,心中的渴望和希冀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疲惫,伯纳德再次加快了脚步,带着最后的两名手下,朝着那片光亮冲了过去。
当他们冲出密林,一脚踏入那片被温暖阳光笼罩的空地时,三个人都象是被抽干了力气,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起来。
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林间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让他们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哈……哈……终于……终于跑出来了……”没头盔的骑士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象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另一名骑士也靠在一棵树上,贪婪地呼吸着空地里相对新鲜的空气。
伯纳德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不大的林中空地,四周远处依旧是高大的树木,但至少视野开阔了不少。
他仔细地听了听,周围一片寂静,除了他们自己的喘息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再也听不到半点追兵的动静。
他们似乎……真的安全了。
“队长,我们现在怎么办?”靠在树上的骑士从腰间解下水囊,递了过来,“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快要跑不动了。”
伯纳德接过水囊,却没有喝。他依旧保持着警剔,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空地周围的每一处阴影。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明白,最危险的时候,往往就是你觉得最安全的时候。
“不能休息。”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森林。谁也不知道那些怪人什么时候会追上来。”
“可是,队长,我们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坐在地上的骑士苦着脸说道,“再这样跑下去,不等敌人追上来,我们自己就先累死了。”
伯纳德沉默了。
他知道手下说的是实话。他自己也感觉双腿象是针扎一样疼,每块肌肉都在抗议。
或许,稍微休整一下,恢复一点体力,是更明智的选择。
他拧开水囊,正准备喝一口,眼角的馀光却猛地瞥见,在空地对面的一棵大树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伯纳德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本能地将水囊一扔,同时拔出了腰间收起的长剑,摆出了防御姿态。
“谁在那里?!滚出来!”他厉声喝道。
另外两名骑士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挣扎着爬起来,握紧了武器,紧张地望向那个方向。
空地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在林间穿行,发出呜呜的声响,象是在嘲笑他们的狼狈。
“队长,是不是……你看错了?”没头盔的骑士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他倒是宁愿如此。
伯纳德没有说话,他死死地盯着那片阴影,额头上渗出的冷汗顺着眉骨滑落,滴进了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也这样希望。
可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那片阴影中传了出来。
“这位队长,跑了这么久,一定累坏了吧?”
声音不大,用的也是标准的王国通用语,但听在伯纳德和另外两名骑士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三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敌人早就等在了这里!
他们拼尽全力换来的一线生机,到头来,终究还是白忙活吗?
“出来!藏头露尾的鼠辈!”伯纳德色厉内荏地吼道。
“如你所愿。”
随着话音,一个年轻身影,不紧不慢地从树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眼神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不是在面对三个刚刚从血战中逃出来的骑士,而是在欣赏林间的风景。
伯纳德的瞳孔瞬间缩紧。
他很快认出了这张脸!
虽然现实只是见过一两面,更多见到时是画象,但他记得很清楚!
这是克利夫顿家族那个失踪的馀孽!
“是……是你?!”伯纳德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压抑的震惊与荒谬。
怎么会是他?
“很意外吗?”林恩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让伯纳德感到毛骨悚然的笑容,“别急,还有更让你意外的。”
他说着,侧了侧身。
从他身后的阴影中,又走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斥候的精悍皮甲,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一丝快意和冰冷的神情,正用一种玩味的眼光看着他。
那是德雷克?
巴顿男爵麾下出色的斥候小队长之一!他竟然……跟克利夫顿的馀孽站在一起!
“德雷克!你这个该死的叛徒!难怪先前派出的斥候全都了无音频,都是你出卖了情报!”伯纳德身边的骑士忍不住怒吼出声。
德雷克没有出声解释,虽然主要功劳不是他的,但他确实给出了一些情报。
他看着伯纳德,缓缓开口道:“伯纳德队长,好久不见。就是不知道男爵大人,最近睡得还安稳吗?”
这一刻,伯纳德彻底明白了。
什么试探,什么突围,什么逃亡。
从他们决定踏入这片黑木林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们就一头扎进了一个由内奸和敌人联手布下的,天衣无缝的绝命陷阱里!他们就象一群被戏耍的猴子,自以为在奋力求生,却不知终点早已注定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