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安的身影消失在主厅厚重的橡木门后。
他的离去,抽走了巴顿强撑起来的最后一口气,也带走了大厅里伪装的最后一丝欢愉气氛。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舞女们缩在角落。
长桌上,烤肉的油脂已经凝结,散发着诱人的气味,美酒佳肴摆在桌上,但再也没有人有心思去碰一下。
烛台翻倒处,一小撮火苗正在地毯上无声蔓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那团小小的火光,在众人眼中不断放大跳动,象是黑石领四处燃起的烽火缩影。
“大人……大人!”
老管家阿尔奇的声音带着颤斗,他伸出手,想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巴顿,却被一把推开。
巴顿双眼布满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报信的士兵,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南边、西边、东边……
一夜之间,他的领地象是被人从三个方向同时捅了三把刀,每一刀都插在要害,刀刀见骨。
“废物!全都是废物!”
巴顿的咆哮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
威尔逊脸色惨白,他不敢再象之前那样凑上去拍马屁,只能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他昨天才刚回来,本以为是赶上了一场庆功宴,谁知道竟是一场宣告末日的审判。
他想不通,不过是离开不到半个月而已,怎么领地突然就天翻地复了?
“大人,请您振作!”
军事指挥官罗德里克是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人。
他那张刻满风霜的脸绷得紧紧的,声音低沉但有力,强行将众人的心神从恐惧中拉了回来。
“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
罗德里克大步走到巴顿面前,沉重的军靴一脚踩下,将地毯上的火苗彻底踩灭。
“南边哨营被破,西边农庄大乱,东边矿山失陷。敌人显然是有预谋的全面进攻,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菲利普也跟着站了出来,他推了推自己的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里满是焦虑:
“大人,罗德里克将军说得对!矿山被毁,我们后续的税收就全完了!王都那边……我们根本没法交代!”
“西边的混乱如果不能尽快平息,秋收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粮食短缺,领地会彻底乱套的!”
威尔逊也如梦初醒,他看着巴顿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气势逼人的罗德里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对!对!罗德里克将军英明!”威尔逊立刻凑到巴顿面前,抢着表态。
“必须反击!大人,您快下令吧!”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巴顿身上。
巴顿被管家阿尔奇搀扶着,缓缓坐回到主位的椅子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环视着一张张徨恐不安的脸,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失态下去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重新掌控局面。
“罗德里克!”
巴顿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几分命令的口吻。
“你来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罗德里克毫不迟疑,沉声应道:
“大人,我建议,立即宣布整个黑石领进入紧急戒严状态!所有庄园卫队取消休假,所有卫兵集结待命!”
“其次,立即派出信使,命令西部农庄区的守备官,收缩所有人手,以村镇为单位进行坚壁清野!放弃单独追击,转为重点防御粮仓和要道!绝不能再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至于东边的矿山……”罗德里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一支机动兵力可以派去夺回了。只能命令东部边境的守军加强警戒,防止那群叛乱的矿工和敌人继续向腹地渗透。”
他的每一个命令都清淅而务实,但也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无奈。
这等于承认,他们已经从主动进攻,暂时彻底转入了被动防守,甚至连自己的领地都不能完全控制,只能狼狈地收缩防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敌人在短时间接连两次歼灭了他们数十人之后,还敢主动出击,甚至是三面同时进攻!
西边虽然暂时传来的消息只有几个人,但谁敢保证那不是诱饵?
谁敢保证在他们看不见的黑暗里,没有一支大军正等着他们露出破绽?
巴顿听完,没有反驳。他只是点了点,算是认可了这套无可奈何的方案。
“就先按你说的办吧。”
他又挥了挥手,那动作象是驱赶苍蝇。
“还有,宴会结束了,让那些客人都走吧。”
那些还僵在位置上的宾客们如蒙大赦,立刻起身离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罗德里克不再多言。
如果可以,他也想主动出击。
可黑石领现在唯一能动用的机动部队,就剩下守卫巴顿庄园的卫兵了。
可敌人能从南面绕到东西两面同时发难,说明对方不仅早有预谋,甚至还对黑石领的地形了如指掌。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独北面风平浪静,这本身就极不正常。
虽然很大可能只是单纯因为路远,想不被发现难度更大。
可万一这是诱敌之计,目的正是调动庄园守卫,好来一出斩首行动呢?
罗德里克可不敢私自拿巴顿的安全去赌。
“菲利普!”巴顿又转向那位内政官。
“我需要你去安抚,告诉西边那些村庄的管事,就说是一伙小毛贼在捣乱,加文军官已经带人去清剿了,让他们稳住人心,组织民兵加强巡逻。”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带上了一股狠厉。
“谁要是敢去散播谣言,那就就地吊死吧。”
“遵命,大人。”
菲利普躬身行礼。他心里清楚,这种安抚恐怕起不到任何实质作用。
敌人一旦恐惧的种子种下,就不是几句话能够拔出的了。
“都下去吧,执行命令。”
巴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辉煌的主厅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巴顿和他的老管家阿尔奇。
巴顿跌坐在主位的椅子上,身体象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看着满桌狼借,之前那志得意满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阿尔奇,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以往未有的空洞和迷茫。
老管家阿尔奇知道自己的主人在说什么,也将做出什么决定。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上前,为他重新倒上了一杯酒。
巴顿端起酒杯,将其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但他不甘心,他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他缓缓站起身,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你先下去吧。”他对阿尔奇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我的书房。”
“是,我的主人。”
阿尔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躬身退下,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渐行渐远。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巴顿一人。
他站立了许久,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象。
直到庄园的钟声敲响,宣告着午夜的来临。
庄园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军官的呵斥声,罗德里克的命令正在被不折不扣地执行,整个黑石庄园都动了起来,陷入一种紧张而混乱的氛围中。
“哒,哒。”
靴子踩在石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巴顿穿过走廊,来到黑暗的书房中坐下。
他没有点灯,任由自己被浓重的黑暗吞没,又仿佛在等待着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