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长逸的回答,刑堂堂主笑了。
他冷冷地看着那面无表情的少年,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怒火熊熊。
“好!很好!”
“你可知,依照宗规,残害同门者,当受何罚?”
“杖剑三十,思过崖禁闭十载。”
“既然如此,那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弟子无话可说。”
“长逸!”白长老怒喝一声,目眦欲裂。
然而沈长逸只是带着歉意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是弟子冲动,给师尊惹麻烦了。”
“……”
白长老张了张嘴,几度犹豫后,再次看向刑堂堂主,俯身道:
“堂主,此事是我教徒无方,若要罚,便罚我吧!”
“呵?你代他受?”
“白川静,你身为师长,却欲包庇他的罪过,你也免不了刑罚,念在你对宗门有功,便自己去思过崖下面壁三载,悔过自新吧。”
“堂主三思!”
“正如白师弟所言,尽管是沈长逸先出手伤人动了杀心,但此事也不该全部归咎于他一人,是李映星有错在先,执意挑起事端,还请堂主明鉴!”
“还请堂主明鉴!”
其他人也纷纷作揖行礼,为白长老和沈长逸求情。
“传我之令,将逍遥峰弟子李映星带来。”
“我看这就不必了吧。”
话音落,门外就传来某人的声音。
众人心中一惊,一同回首望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顾盛酩。
见到他,不少人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顾盛酩轻笑一声,大步走入堂内,来到神色古怪的白长老身边停下,朝堂上面如寒霜的刑堂堂主恭敬一拜:
“弟子顾盛酩,见过堂主。”
“不招自来,说吧,是为何事?”
顾盛酩说着站起身,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沈长逸:
“弟子受人所托,给他带一句话。”
“……”
众人沉默,各怀猜测。
刑堂堂主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顾盛酩看着沈长逸,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却都像一颗巨石,重重地砸在后者心上。
“那人说,此事因他而起,所有后果,他来承担。”
“呵呵,好一个他来承担。”
刑堂堂主气笑了,声音愈发冰冷。
“你们把这里当什么?把宗规当什么?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免脱罪刑,还要刑堂何用?”
“真是奇了怪了,你俩出手的时候那般狠厉,仿佛不杀对方难解心头之恨一样,现在出事了,又开始为对方考虑,你们两个到底想干嘛?”
“……”
沈长逸还是沉默,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想到李映星会让顾盛酩前来替他说话。
眼看刑堂堂主的神态愈发难看,顾盛酩心里一咯噔,连忙道:
“堂主息怒,既然他俩各有说辞,不妨先让二人去养伤,择日再审。”
“择日再审?”
“你怎能保证,沈长逸回去后,不会再对李映星出手?你又如何保证,李映星不会怀恨于心,报复沈长逸?”
“……”
顾盛酩沉默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沈长逸是真的想杀了李映星。
念此,他看向一旁那沉默寡言的少年。
后者依旧低着头,望着胸口的伤疤走神,仿佛不在意自己的结局一样。
如此,顾盛酩就算有万般说辞,也被堵在喉中。
而刑堂堂主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当即说道:
“既然无话可说,也不辩解,那就是认了此罪。”
“依照宗规,残害同门者,杖剑三十,禁闭十载,沈长逸,你可有何异议?”
“弟子……”
沈长逸顿了顿,缓缓开口。
就在这时,一阵冰冷的气息从门外涌来,混杂着刺鼻的血腥味。
“沈长逸!你倒是为自己说句话啊!”
“映星!”
顾盛酩和沈长逸脸色一变,几乎同时转头看去。
李映星身上还缠着被鲜血浸透的绷带,身后跟着一个一脸无奈的药堂弟子。
“他以性命为要挟,我只能带他来了。”
“……”
沈长逸看着那浑身是血的少年,胸口好像堵着什么,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李映星没给他一个眼神,跌跌撞撞来到堂下,双膝一弯,直接跪下。
“弟子李映星,前来领罪!”
“映星……”
“不是这样的,是我没能控制好……”
“够了!!!”
一声怒吼,裹挟着狂暴的仙力威压,如同海啸一般铺天盖地涌来。
众人心中一空,齐齐把头低下。
刑堂堂主冷冷地望着下面的四人,声音中已经带上几分怒意。
“既然你俩如此惺惺相惜,那便一起受罚!”
“一人杖剑三十,一个禁闭十年!”
“堂主!!!”
顾盛酩和白长老脸色大变,一同出声。
然而刑堂堂主已经站起身,一挥衣袖后大步离去。
“……”
“……”
堂内,落针可闻。
许久后,令人窒息的威压逐渐散去,冰冷至极的杀气也随之消散。
如此恐怖的杀戮之气,就连顾盛酩都受到了影响。
只是一缕转瞬即逝的杀意,竟让他体内的灵气凝固了一瞬!
——以杀证道,厄月仙人,陆九业!
众人回过神后,默默地看向白长老和顾盛酩。
“堂主之令,恕我不敢不从,还望二位理解,现在,该这些少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代价了。”
“你们自己选吧。”
“……”
“我选杖剑之刑。”
“沈长逸!”
闻言,李映星从地上站起来,冲过去一把抓着对方的衣领。
“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吗?”
“……”
一如既往,少年避开与他对视,回以无声的沉默。
“你说话啊!”
见此,李映星心中顿时涌起难以言喻的怒火,叫嚣着要把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为什么总是什么也不说!”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
李映星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或许是一场解释,又或者是一句道歉。
可是这真的重要吗?
他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一样,只是跟着心中的声音,就不管不顾的来了。
没有考虑过后果,也没有考虑过自己。
或许是他的骨气不允许他成为躲起来的那个人,又或许是他不想接受沈长逸的付出。
又或许,是他不忍心看对方一人承受这一切。
但是这一切,都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变了滋味。
从对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他只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姿态,仿佛一个渴望得到满意的答案的乞丐,拼命的索求着什么……
对峙许久后,他败下阵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松开了手。
“行,那我去思过崖。”
说完,少年转身离去,一旁等候多时的药堂弟子见此大步走上来将他带走了。
“既然他是去思过崖,那便等他伤好再去。”
“自然可以。”
刑堂长老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放到仍然跪在原地的沈长逸身上。
见到此物,顾盛酩后背一凉,那日所受的痛楚依旧刻骨铭心。
“……”
白长老闭上眼,无奈了叹了口气。
啪!
刑剑带着凛冽的风,重重地抽在少年身上。
少年的背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听到这个声音,李映星离去的步伐微微停顿。
他眼眶微红,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声。
啪!
又是一剑,少年背上多了两道交叉的狰狞血痕。
沈长逸闷哼一声,呼吸变得急促。
但或许是不想让对方嘲笑,他用力地攥紧拳头,将喉咙里的声音咽下。
啪!
这一剑,少年身上的染血白衣碎作一地。
刺眼的红,像秋末的晚枫,惨淡的白,像冬至的初雪……
每一下,打在他身上,每一声,回荡在李映星耳边。
他步履蹒跚,眼泪逐渐模糊了视线。
鲜血,沿着刑剑的荆棘滴落,泪,顺着少年的脸庞滚落。
那人每受一剑,他就往前走一步。
刑剑抽在身上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刑堂之中,如心跳一般,震耳欲聋。
左肩,冥凤印记灼烧着肌肤。
那人所受的痛楚,此刻顺着血脉的联系,落到他身上。
每一下,都让他痛不欲生。
感同身受,同生共死,在此刻显现。
“映星……”
沈长逸低着头,任由汗水混杂着鲜血滚落。
耳边,是对方无声的步伐,断断续续,回响着,述说着,悲鸣着。
那人每落下一步,刑剑就随之落下。
接着,就是令人窒息的剧痛。
右肩处,炽龙印记染上寒霜,冰冷刺骨。
他好像尝到了苦涩的泪,也尝到了对方心中的痛苦。
鲜血,沿着大堂的台阶流淌,最终追上了那人。
于是,血色的脚印,一路蔓延至门外。
直至第三十步落下,刑剑最后一次挥出。
至此,门里门外的世界被分成两半。
耳边刑剑的声音逐渐远去,意识得以回归。
李映星停下来,犹豫,挣扎,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门内,沈长逸躺在地上,意识陷入一片黑暗,就连气息也微弱至极。
三十杖剑,骨断筋离,直接要了他半条命。
最后的最后,一滴泪从少年脏兮兮的脸庞滑落。
这是少年这么多年,第一次流泪。
“为何,你我生来就要承受如此苦痛……”
十日后。
夏日,太阳总是格外明媚。
林间路上,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树上的夏虫不停的振鸣,一阵接着一阵,仿佛永远不会停息。
少年互相追逐着,欢声四起。
沈长逸从自己的洞府出来,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去了讲道堂。
今天下午讲课的是顾盛酩,讲的内容是如何磨炼灵识,从而更好的掌控灵气。
讲堂里,来的人不多,也就七八个。
这些少年此时正聚在一起,看着从上一代师兄师姐手里淘来的话本,时而高呼,时而惊叹。
“这个吊!”
“这个帅!”
“这个好好看!”
“……”
顾盛酩坐在讲堂上,淡定的喝着茶。
见到沈长逸来了,他放下茶杯朝后者点了点头,柔声问道:
“伤好的怎么样了?”
“基本痊愈了。”
“那就好,这几天别去云剑山了,好好修养,马上就是入门大赛了,可别再出什么事。”
“嗯……”
沈长逸应了一声,犹豫一番后,问道:
“长老,他还回来参赛吗?”
“回不了。”
“……”
“真的要让他在那待整整十年吗?”
“或许吧。”
就连顾盛酩也不知道,李映星何时会回来,最坏的情况,就是对方真的在思过崖待上整整十年。
他会错过很多很多事,错过很多很多人,甚至错过最为耀眼的,名为青春的那段人生。
思过崖。
刻着云剑宗宗规宗训的石壁下,是一片凄凉的荒芜之地。
水汽弥漫,混杂着树木腐朽的气味。
由于山体的遮掩,此地基本上照不到太阳,遍地长满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暗灰色植物。
在山崖底,有一个简陋至极的小破屋,屋前有一棵已经枯死百年的老树。
唯一的好处,就是此地人烟稀少,所以灵气很是充裕。
破旧的木门缓缓打开,身着灰衣的蓝发少年从中走出。
他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走到石壁下。
望着刻在石壁上那密密麻麻的宗规宗训,望着“残害同门”那四个字,李映星沉默了许久。
等他从回忆中走出,已经到了下午。
他收回思绪,拿出一本功法,走到一块凸起的石块上坐下,开始翻看起来。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
时间落在少年指尖,他每翻一页,时间就往前走一个刻度。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新生入门大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