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胤礽寻了个由头，请旨前往钦天监请教历法问题。
康熙很快准了，还特意派了一队侍卫“随行保护“。
钦天监在紫禁城西北角。
南怀仁的住所就在监内一处僻静小院。
这位比利时传教士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但目光依旧锐利。
见到太子来访，南怀仁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躬敬地行了礼。
“南大人不必多礼。“胤礽扶起老教士，“本王近日读些西洋历书，有些疑难不得解，特来请教。“
这话半真半假。
他确实翻过几本历书，但今日来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南怀仁的住所充满了异国气息。
墙上挂着十字架和圣母像，书架上堆满了拉丁文书籍，桌上还摆着几个精巧的天文仪器。
“殿下请问。“南怀仁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用词准确。
胤礽先问了些历法问题，随后自然地转向其他话题。“听说南大人与翰林院的陈近南学士相熟。“
南怀仁花白的眉毛微挑。“陈学士确实常来讨论学问，他是个聪明人，对西学很有见解。“
“哦。“胤礽把玩着一个地球仪，“那南大人可知道，陈学士对荷兰东印度公司了解多少。“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南怀仁缓缓放下手中的鹅毛笔。“殿下为何问这个。“
“偶然听说一些传闻。“胤礽转动地球仪，手指点在巴达维亚的位置，“据说荷兰人在南洋势力很大。“
南怀仁沉默片刻，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书。“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去年发布的年报，虽然有些夸大，但也能看出其实力。“
胤礽接过书翻看。
上面满是荷兰文和数据，但依稀能看懂一些图表和数字。“他们的战舰很多。“
“超过任何欧洲国家。“南怀仁语气沉重，“而且他们的商站遍布南洋，甚至在日本也有据点。“
胤礽抬头看他：“大人似乎对荷兰人没什么好感。“
南怀仁苦笑：“我是比利时人，我的祖国正在荷兰人的统治下受苦。“
这话让胤礽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荷兰人很擅长贸易。“南怀仁继续道，“但他们也更擅长用火炮说话，巴达维亚的汉人商会，没少受他们的欺压。“
胤礽心中一动：“听说福建一带的海商，与荷兰人往来甚密。“
南怀仁的眼神闪铄了一下。“殿下说的是从前，自从三年前朝廷加强海禁，公开的往来已经很少了。“
“那私下呢。“
老教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海上来的不只有商船，还有瘟疫，十年前澳门闹过一场大疫，据说就是荷兰商船带来的。“
胤礽忽然想起赫舍里皇后正是十年前病逝。
史载是产后血崩，但……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南大人可认得此物。“他从袖中取出那块铜牌。
南怀仁见到铜牌，脸色骤变。“这……这是东印度公司高级信物，殿下从何得来。“
“东宫捡到的。“胤礽注视着他的反应，“大人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南怀仁颤斗着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主保佑殿下，此物不会凭空出现。“
“所以？“
老教士深吸一口气：“三年前，福建水师曾截获一艘荷兰商船，上面除了一般货物，还有些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些药材。和几种特殊的毒药。“
胤礽的心猛地一沉。“毒药。“
“据说见血封喉，且征状与恶疾无异。“南怀仁压低声音，“当时押船的有个荷兰医师，名叫范海辛，他在受审时提到过，这些药原本要送给京中的某人。“
“何人。“
“他没说，只说是位大人物。“南怀仁的声音几不可闻，“后来那医师就死在狱中了，说是自尽。“
胤礽紧紧攥住铜牌，冰冷的金属硌得手心生疼。“这些事，皇阿玛可知情。“
“福建巡抚曾上过密折，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南怀仁忽然抓住胤礽的手，“殿下，有些东西就象海上的暗流，表面平静，底下却能吞没巨舰，您……“
他的话被外面的通报声打断。
何柱儿的声音带着紧张：“殿下，皇上载您即刻去乾清宫。“
胤礽与南怀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乾清宫内气氛凝重。
康熙坐在御案后，面色阴沉。
地上跪着几个官员，胤礽认出其中一个是福建巡抚。
“儿臣叩见皇阿玛。“胤礽躬身行礼，心下飞快思索。
康熙没有让他起身，而是冷冷道：“听说你近日对西洋学问很感兴趣。“
胤礽保持躬身姿势：“儿臣闭门思过，闲来翻些杂书。“
“杂书。“康熙哼了一声，“都读到钦天监去了。“
胤礽心下了然。
果然有人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报给了康熙。“儿臣只是有些历法上的疑问……“
“是么。“康熙打断他，“那福建水师剿海盗的旧案，也是历法问题。“
胤礽的心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康熙的消息如此灵通。
“儿臣只是偶然听说……“
“偶然。“康熙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朕倒不知道，东宫如今成了各种偶然的聚集地。“
他忽然将一份奏折摔在胤礽面前：“看看这个。“
胤礽拾起奏折。
是福建巡抚的密报，上面详细陈述了三年前截获荷兰商船的过程，以及查获的特殊药材。
最后提到，据俘虏供称，这些药材要送往京中某位贵人。
“儿臣不明白……“
“不明白。“康熙冷笑，“那朕告诉你，当年审问俘虏时，有人提到接收药材的人，在东宫当差。“
胤礽猛地抬头：“皇阿玛明鉴！儿臣对此一无所知！“
“是么。“康熙的目光如刀，“那王亭之私下与南洋海盗往来，你也一无所知。“
胤礽如遭雷击。
王亭之。
又是王亭之。
“朕原本不想深究。“康熙的声音冰冷，“但你近日所为，实在让朕失望。“
胤礽跪伏在地：“儿臣愚钝，请皇阿玛明示。“
康熙沉默良久，忽然叹了口气：“起来吧。“
他转身走回御案后，语气疲惫：“福建之事，朕自有主张，你回去吧，安分读书，别再惹是生非。“
胤礽怔怔地起身，完全摸不透康熙的心思。
回到东宫时已是深夜。
胤礽独自坐在黑暗中，回想今日的种种。
南怀仁的暗示，康熙的警告，还有那块该死的铜牌。
一切似乎都指向三年前那艘荷兰商船，和那些神秘的药材。
赫舍里皇后正是十年前去世。
如果那些药材真的与某种毒药有关……
胤礽不敢再想下去。
窗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警觉地起身，看见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
“谁。“
没有回答。
只有一张字条从门缝塞了进来。
胤礽快步开门，外面空无一人。
只有夜风卷起几片落叶。
他拾起字条，就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
“三更，御花园西北角。“
没有落款。
字迹与上次相同。
胤礽攥紧字条，望着漆黑的夜色。
这是一个陷阱，还是一个机会。
他想起南怀仁的警告，康熙的暗示，还有那些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
或许，是时候冒一次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