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午后，依旧弥漫着一股与紫禁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闲散气息。
胤礽刚指挥小太监们把改良版的烧烤架收拾利索，正琢磨着晚上是吃铜锅涮肉还是试试新想出来的麻辣烫底料，何柱儿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色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凝重。
“殿下，”他压低声音，凑近禀报，“太子妃娘娘来了。”
胤礽微微一怔。
瓜尔佳氏虽不时前来，但大多在晨昏定省之时，这般午后突然到来，鲜少有之。
他点了点头，示意请入。
片刻后，太子妃瓜尔佳氏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常服，妆容清淡，神色间却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
她目光快速扫过殿内，见并无外人，这才缓步进来。
“给殿下请安。”她依礼福身。
“不必多礼，坐吧。”胤礽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又对何柱儿使了个眼色。
何柱儿会意，立刻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其馀宫人，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廊下，看似守着，实则为把风。
殿内一时只剩下夫妻二人。
夕阳通过窗棂，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今日前来，是有事要告知殿下。”太子妃没有迂回，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若非殿内极静，几乎难以听清。
胤礽收敛了那副懒散模样，正色道：“你说。”
“云翠的兄长，昨日突然得了调令，升任天津卫漕运码头的一个管事职司，即刻赴任。”太子妃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淅无比。
胤礽眼神一凝。
云翠是她的心腹侍女，其兄长原在八阿哥府上当差，这是他已知的信息。
早不升晚不升，在他刚刚通过云翠得知此人可能与南洋商人有牵扯、传递过鹰隶标记的铁盒后，就立刻被调离京城，而且是油水丰厚、消息灵通的漕运码头，这绝非巧合。
“天津卫是个好去处啊。”胤礽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好去处，却也天高皇帝远。”太子妃抬眼看他，美目中忧色更浓，“八阿哥此举，用意昭然，要么是封口，要么是警告，或者一石二鸟，他必然已经知晓我们在暗中查探之事，至少，是察觉到了殿下对南洋往来的兴趣非同一般。”
胤礽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老八的动作好快！
茶会才过去几天？
反应如此迅速且精准，直接切断了云翠兄长这条可能指向他的线索。
这不仅是反制，更是一种示威——你的小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
“还有，”太子妃稍作迟疑，继续道，“我这几日借着整理旧物、与一些老宫人叙话的机会，隐约查到一点关于当年那碗南洋补品的线索，众说纷纭，但指向最多的是已故的荣妃娘娘。”
“荣妃？”胤礽搜索着记忆。
荣妃马佳氏，三阿哥胤祉的生母，似乎在他穿越过来前几年就已经病故了。
一个已故的妃嫔？
“是，荣妃娘娘在世时，母家似乎与粤海关有些关联，当年也常能得些海外的新奇物件，由她进献滋补品，合情合理。”太子妃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但荣妃娘娘素来与世无争，性情温和，为何会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或是被人利用，尚未可知，只是时间过去太久，知情人要么散了，要么就不在了。”
死无对证。
胤礽心下冷笑。
这条线似乎又被掐断了，或者说，指向了一个无法追究的终点。
幕后之人的手脚做得极其干净。
他看着眼前名义上的妻子，她端庄的仪态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担忧。
这些信息，显然不是轻易能得到的，她在其中必然冒了不小的风险。
“你…”胤礽顿了顿，“这些事，往后不必亲自去涉险，宫中耳目众多，若让某些人察觉你也在暗中查探，恐对你不利。”
太子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意外，又似有一丝暖意。
她微微垂眸：“殿下安危，关乎国本，也关乎臣妾与弘皙的未来，臣妾在宫中多年，总还有些可靠的老关系，暗中打听些消息，尚且能够做到，殿下放心，臣妾会谨慎行事。”
她这番话，已是将自身立场清淅地与胤礽绑在了一处。
不再是先前那种无可奈何的忧心，而是主动的参与和协助。
胤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你了，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上。”
“臣妾明白。”太子妃起身，“臣妾不宜久留，以免惹人疑心，殿下万事小心。”
她深深看了胤礽一眼，那目光中有担忧，有决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悄然转变的情愫。
胤礽颔首，唤来何柱儿，吩咐他躬敬地送太子妃出去。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胤礽独自坐在渐沉的暮色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着那个鹰隶的图案。
老八的警告来了，又快又狠。
线索似乎若隐若现，却又纷纷指向死胡同或无法深究之处。
荣妃一个已故之人。
云翠的兄长被调离。
刘嬷嬷那边也不知是否安全。
压力从四面八方悄然合围。
对方显然已经察觉了他的试探，并且开始收紧网络。
他原本只想躺平求废，但如今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人并不想让他安稳地废下去，似乎更想将他彻底按死，连同十年前可能存在的秘密一起永埋地下。
康熙的态度依旧暧昧难明，太子的名号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林辰的现代灵魂深处，那股被职场阴谋锤炼出的警觉和轫性，在这一刻彻底压过了咸鱼心态。
逃避和示弱并不能换来安全，尤其是在对方已经亮出獠牙的时候。
他走到窗边，看向乾清宫的方向，目光渐深。
既然躲不过，那便换个玩法吧。
至少，得先搞清楚，谁想让他死，以及为什么。
夜色渐浓，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东宫内外，暗流涌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