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问话很轻。
轻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让周围的空气瞬息之间抽离了所有温度。
林深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试图扯动嘴角,维持那个惯常的、温柔轻松的弧度。
可肌肉僵住了。
那个笑容,碎在了脸上,再也拼凑不起来。
周野。
这两个字,从张静怡的口中吐出,精准无误地烫在他心口最隐秘的角落。
剧痛,然后是滚烫的、无所遁形的灼烧感。
否认的念头第一时间冲上大脑。
可他的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每一个辩解的字眼,都在舌尖上打了结,最终溃散成一片苍白的沉默。
这片沉默,就是答案。
张静怡的心,坠落。
没有着陆点,没有缓冲,只是无休止地,朝着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沉下去。
原来,真的是她。
那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毫无根据的念头。
那股让她坐立不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在此刻,都得到了最残忍,也最清淅的印证。
她缓缓垂下眼。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浓重的阴影,试图将瞳孔里所有正在碎裂的光芒,悉数遮掩。
她不想让他看见。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的视线,没有再落在他那张写满慌乱的脸上。
只是空洞地,定格在他胸前那条她亲手为他整理好的围巾上。
上面,应该还残留着她刚才靠近时,不小心蹭上去的,属于她的气息。
很淡。
因为另一股味道,更加霸道,更加明晰,几乎是蛮横地占据了他周身的每一寸空气。
“你身上……”
她的声音比刚才还要轻,轻得象风中的叹息。
“有她的味道。”
是小雏菊的香气。
干净,纯粹,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甜。
此刻,这股香气却化作了无色无味的毒药,顺着张静怡的每一次呼吸,侵入她的肺腑,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林深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不久前,在另一栋宿舍楼下,周野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想起了她身上那件米白色的毛衣,和此刻自己身上这件,被彻底沾染了气息的风衣。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只是……在路上碰到她了。”
谎言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这话说得磕磕巴巴,连标点符号都透着心虚。
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能狼狈地,将视线偏移到一旁的路灯光晕上。
碰到?
张静怡在心底无声地反问。
只是在路上碰到,就能让他的嘴唇,红得那么不自然?
只是碰到,就能让他在自己问起时,下意识看着自己的嘴唇失神回味?
只是碰到,就能让他身上,沾染上如此清淅,仿佛整个人都被浸泡在那种香气里,久久不散的味道吗?
她没有再问。
一个字都没有。
因为答案,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在了他慌乱的闪躲里,写在了他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神里。
所有那些让她心神不宁的线索,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了一起。
构成了一个让她心脏寸寸发冷,血液都快要凝固的事实。
原来,他们之间这场看似惊喜的“好巧”,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他大概,是刚送完周野学姐回宿舍,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吧。
而自己呢?
象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还因为这场精心设计的“偶遇”,而心跳失控,满心欢喜。
真可笑。
太可笑了。
那股因为想念,而在心底悄悄滋生出的藤蔓,刚刚才探出一点点嫩绿的芽。
此刻,一盆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
瞬间,枯萎,腐烂,死去。
连带着四肢百骸的温度,也一并被这盆冰水无情地抽走了。
她感觉好冷。
冷意从心脏开始蔓延,穿过血管,抵达每一寸肌肤的末梢。
比刚才独自一人站在风里等他时,还要冷上一千倍,一万倍。
张静怡终于抬起了头。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心动,也让她心碎的男人。
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盛满了星光的眼眸里,此刻,象是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蒙住了。
再也,看不到半分光亮。
她甚至很平静地,冲他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个极其标准,却没有任何情绪的微笑。
一个比哭,还要难看上无数倍的笑。
“我回去了。”
她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也褪去了刚才那无法控制的颤斗。
象是在陈述一件,再也普通不过的事情。
说完,她转过身。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更没有半分留恋。
林深的心,被她那个空洞的眼神,和那个疏离到极致的笑容,狠狠地刺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疼,瞬间炸开。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静怡!”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
此刻握在掌心,却冰得不象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股凉意,顺着他的指尖,直直地钻进他的心里。
张静怡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
只是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然后,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掌心里,彻底抽了出来。
那个动作,很慢,很轻。
不带一丝烟火气。
却象一把无形的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若有若无的牵连。
林深的手,就这样孤零零地悬在了半空中。
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上那惊人的冰冷触感。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纤细的、决绝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入不远处那栋宿舍楼的门洞。
被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彻底吞噬。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回头。
没有再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冷风呼啸着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深独自一人,僵硬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
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冬夜,原来这么冷。
冷得刺骨。
唇上那道不久前,属于另一个女孩留下的滚烫烙印,在此刻,只剩下冰凉的、无情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