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勇军和王虎前后脚踏出张舱主的院子。
刚拐过影壁墙,王虎那口了一路的火气就炸了。
他猛地顿住脚,转过身,三角眼恶狠狠地着谭勇军,腮帮子咬得发紧:
“姓谭的,你别给脸不要脸!”
“真当舵主护着你,老子就没法子了?”
“这小子,老子早晚从你手里抢过来!”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股子狠劲。
谭勇军早料到他这副德行,嘴角勾起抹漫不经心的笑,慢悠悠地晃了晃手腕:
“行啊,尽管来。”
他特意顿了顿,眼神扫过王虎瞬间铁青的脸,补了句。
“只要你不怕舵主追究“私抢人手’的规矩,尽管试试。”
这话像根针,精准扎在了王虎的软肋上。
他张了张嘴,想放句狠话,可一想到自家姐夫刚才的那些话后。
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终只能重重“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蹬蹬蹬地往自己住处的方向走,背影都透着股气急败坏的僵劲。
谭勇军看着他走远,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这王虎,也就只会仗着“舱主小舅子”的身份耍横。
他收了笑,转身往柴房走,心里还琢磨着,得赶紧回去跟叶江南说声好消息。
柴房门口的空地上,叶江南正挥着斧头劈柴。
那斧头比他半个人还高,木柄被磨得发亮,他却握得稳当。
一斧下去,粗圆的木柴“咔”一声裂成两半。
木屑溅在沾满灰的粗布衣襟上,叶江南也没在意。
只微微调整站姿,抬手又是一斧。
动作算不上快,却稳得很,每一下都劈在木柴纹路最顺的地方,堆在旁边的柴垛已经快齐到他腰了。
谭勇军没出声打扰,就靠在门框上看。
原想着等叶江南歇口气再说话。
可这一等,就等了近一个时辰。
日头从头顶偏到了西墙,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叶江南手里的斧头就没停过,连擦汗都只是抬手用袖子蹭两下,喘口气的功夫都短得很。
谭勇军自己倒先站得腿发麻,终于忍不住喊了两声:
“林二!”
“林二!”
叶江南刚劈下最后一斧,听见喊声,动作顿住。
他直起身,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
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地上的木屑里,瞬间没了踪影。
他转过身,看见谭勇军,脸上露出点憨厚的笑:
“谭大哥,您回来了。”
谭勇军走过去,踢了踢脚边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块,又看了看叶江南着斧柄、指节泛白的手,挑眉道:
“你小子,连续劈一个时辰的柴,就不累?”
“手不酸?”
叶江南把斧头往柴垛边一靠,活动了下手腕,骨节处“咔咔”响了两声。
他挠了挠头,笑得有点:
“累咋能不累呢,手早麻了,骼膊也沉得慌。”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
“但干活哪有不累的?”
“我打小在家里就劈柴上山砍柴的,要是干这点活就喊累,俺爹的扁担早敲过来了。
“家里的活,哪能停?”
谭勇军听得心里一动。
这小子看着老实,倒比一般的年轻人能扛。
他拍了拍叶江南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你小子,倒是实在。”
“乡下人缺的是钱,不是这股子力气。”
他打量着叶江南结实的身板,又道:
“你这身板,只用来劈柴太可惜了。”
“待会吃过午饭,我给你换个活,别浪费了力气。”
叶江南眼晴亮了亮,随即又按捺住,试探着问:
“谭大哥,您这话的意思是———”
“舵主没把俺分到王虎那儿去?”
谭勇军点头,干脆把刚才的事简要说了:
“我去找舱主的时候,王虎就守在旁边,明摆着是要抢你。”
“好在舵主没偏着他,说让你跟着我。”
叶江南嘴上应着“那就好,谢谢谭大哥”,心里却沉了沉。
他原想着,要是能分到王虎手下,说不定能借着王虎的关系,查探些“假铜币”的线索。
毕竟王虎是舱主的小舅子,手里管的事肯定比普通头目多。
可现在这么一来,这条路算是断了。
他越想越纳闷:张舵主为啥不偏着王虎?
按理说,自己一个刚入门的新人,分给谁都一样,怎么就偏偏分给了和王虎不对付的谭勇军?
真象谭勇军说的,是看上自己“机灵”?
可再机灵,也比不上“小舅子”的情面吧?
满肚子的疑惑,叶江南没敢问。
自己刚入门,跟谁都不熟,冒然打听这些,反倒容易惹麻烦。
只能压在心里,想着以后熟了再找机会打探。
“别愣着了,走,先去吃饭。”
谭勇军拍了拍他的后背,拉着他往伙房走。
巧帮的伙房在院子西北角,是间漏风的大瓦房。
那里面摆着几张缺腿的木桌,老远就能闻见一股糙米混合着青菜的寡淡味。
刚入门的弟子和五袋以下的帮众,吃的都是统一的“份例”。
伙房的杂役用粗瓷碗盛上小半碗青菜,留一勺飘着几根菜叶、几乎看不见油花的“汤”。
最后,再递一个黑的粗糠窝头。
那窝头硬得牙,咬一口能喇得嗓子疼,没那碗“汤”润看,根本咽不下去。
叶江南刚端着自己的份例找了个角落坐下,还没来得及咬窝头,就见谭勇军端着个大海碗走过来,“眶当”一声放在他面前。
碗里的饭堆得冒了尖,白花花的大米饭上,卧着好几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油汪汪的汁都渗进了饭里,旁边只搭了几根青菜点缀。
这碗饭,比许多农村人平时在家过年吃的都丰盛。
叶江南愣住了,抬头看着谭勇军,话都说不利索:
“谭大哥,这这是给我的?”
“废话,不然我端来给谁?”
谭勇军坐在他对面,警了眼旁边几个盯着这碗饭、眼神发直的帮众,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威力。
“吃你的,放心,没人敢说啥。”
那几个帮众原本还盯着碗里的肉咽口水。
被谭勇军这么一瞪,赶紧低下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粗糠窝头,连头都不敢抬了。
叶江南也不再客气。
为了把自己装的更象一点,他得表现出真正的乡下农村人的样子。
叶江南端起海碗,用筷子扒拉着饭,就着肉往嘴里塞。
吃得急了,差点壹着。
他赶紧端起自己那碗“汤”,猛灌了一口,才顺过气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谭勇军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叹了口气。
“不够吃,我再去给你弄。”
叶江南嘴里塞满了饭,只能含糊地点头,眼泪却莫名涌了上来。
不是委屈,是装的。
装出太久没尝过“饱饭”的滋味,故意挤出来的泪水。
叶江南嚼完嘴里的饭,抹了把眼晴,声音有点哑:
“谭大哥,我——-我都记不清上次吃白米饭、吃肉,是啥时候了。”
“俺爹娘和大哥,就是因为没饭吃,才—”
话说到一半,就硬咽着说不下去了。
谭勇军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再多说,只道:
“以后跟着我,饿不着你。”
叶江南重重点头,把剩下的饭和肉吃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油汁都用窝头蘸着刮了个精光。
掉在桌上的几粒米,他也捡起来放进嘴里。
“你这家伙,几粒米还当个宝。”
谭勇军见他这样,笑骂了一句,眼里却没半点嫌弃。
歇了小半个时辰,谭勇军领着叶江南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是间比柴房干净不少的小单间,还摆着张木床和一个旧柜子。
他从柜子里翻出件半旧的青布长衫,递给叶江南:
“换上,别总穿那身破破烂烂的。”
“你跟着我,待遇不能比别人差。”
那长衫浆洗得干净,没有补丁,就是领口和袖口有点磨白,叶江南穿上正好合身。
他一边系扣子,一边心里透亮。
谭勇军对自己这么好,八成是怕王虎用“好处”抢人。
先前王虎放话要抢他,保不齐会用更好的吃穿、更轻松的活计拉拢他。
谭勇军这是先把待遇提上来,断了王虎的念想。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叶江南心里门儿清,却没点破,只规规矩矩地跟着谭勇军往外走。
“谭大哥,咱们这是去哪?”
走出住处的巷子,叶江南忍不住问。
前面的路不是去柴房,也不是去伙房,反倒往弓帮总堂的大门方向走。
谭勇军背看手,脚步轻快,回头冲他笑了笑:
“嘿嘿,带你去瞧瞧咱们弓帮的产业。”
“别以为咱弓帮就只会要饭,真论营生,不比城里的商铺差。”
“巧帮还有产业?”
叶江南这下是真惊着了。
他一直都以为弓帮是以乞讨为主。
没想到弓帮居然还有产业?
叶江南想了想,觉得也有可能。
巧帮是天下第一大帮。
虽然分成了北宋弓帮,南宋弓帮以及大明弓帮。
但就算是把这三个弓帮单拎出来一个,那也算得上天下第一大帮。
巧帮的弟子不在少数。
要养活这么多的弓帮弟子,光靠乞讨的话,肯定是养活不了的。
有自己的产业,那也是能够理解的。
“当然!”
“你以为咱们弓帮真的就靠乞讨啊!?”
谭勇军对于叶江南这副惊讶的样子,表现的很淡然。
仿佛早就知道叶江南会这么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