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年4月1日，维也纳，美泉宫。

春天的美泉宫格外迷人。巴洛克式的建筑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修剪整齐的花园里，郁金香和水仙花竞相开放。喷泉的水声和鸟鸣交织在一起，仿佛这里与欧洲大陆上日益紧张的局势毫无关联。

弗朗茨站在镜厅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

“温布伦纳。”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少有的感慨。

正在整理文档的秘书长立即抬起头：“陛下？”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从伯父手中接过这个帝国的吗？”

温布伦纳一愣，然后随即反应过来，他放下手中的文档，躬敬地回答：“1848年12月2日，陛下。那一年您只有十八岁，在奥尔米茨从斐迪南一世陛下手中接过了皇冠。”

“十八岁：”弗朗茨轻声重复，目光有些恍惚。他看着窗户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一一一个四十一岁的中年男人，鬓角已经有些许的白发，皮肤也粗糙了许多。

二十三年了。而对于他这个穿越者来说，则是十二年。十二年来，他一直在努力改变这个帝国的命运，避免原本历史中的悲剧重演。

“二十三年啊：”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时间过得真快。”

弗朗茨紧接着就沉默了半响，而温布伦纳察觉到皇帝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同，勘酌着说道：“陛下，如果允许我说句臂越的话：”

“说吧。”弗朗茨转过身，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这位跟随他多年的秘书长，是少数几个他真正信任的人之一。

“您做得很好，陛下。非常好。”温布伦纳的声音里带着真诚，“我还记得1848年的冬天，当您接过皇位时，整个帝国都在燃烧。威尼斯在叛乱，匈牙利在叛乱，波希米亚在叛乱：从加利西亚到蒂罗尔，到处都是革命的火焰。所有人都在说，哈布斯堡王朝完了，这个多民族帝国要分崩离析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铄着敬佩的光芒：“但是您做到了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您不仅保住了帝国，还让它变得更强大。领土扩大了三分之一，财政从常年赤字变成了盈馀，

工业产值翻了几番就算是玛丽亚·特蕾西亚女皇再世，恐怕也不过如此。”

“特蕾西亚女皇：”他轻笑一声，“我可不敢和她相比。不过，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确实好受多了。”

他走到温布伦纳身边，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留在宫里用晚餐吧。宫廷厨师长今天跟我说要做匈牙利炖牛肉。“

“荣幸之至，陛下。”

就在这时，镜厅的大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一个身穿宫廷制服的侍从官走进来，深深鞠躬：“陛下，施墨林男爵和巴赫男爵已经带着法国特使在接待厅等侯。”

“让他们进来。”

大门打开，外交大臣施墨林带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戈姆公爵大约五十岁上下，留着法国贵族典型的小胡子，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燕尾服，左胸佩戴着法国荣誉军团大十字勋章，脖子上还挂着圣路易骑士团的绶带。整个人散发着法国老贵族特有的优雅和傲慢。

哦，身后还有内政大臣巴赫男爵也跟看。

“奥地利帝国皇帝陛下。”戈姆公爵深深鞠躬，用一口流利的德语说道，“我代表法兰西皇帝拿破仑三世陛下，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欢迎，公爵阁下。”弗朗茨微微点头，“听说您在德意志地区游历了不少地方？”

“是的，陛下。”戈姆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我去过柏林、汉堡、慕尼黑德意志的文化令人印象深刻。特别是维也纳，真不愧是音乐之都。剧院欣赏了《唐·养方尼》。”

“您的德语说得真好。”弗朗茨赞许道，同时示意侍从搬来椅子。

“过奖了，陛下。在斯特拉斯堡长大的人，不会德语可不行。”

寒喧过后，戈姆公爵神色一正：“陛下明鉴。我此次前来，首先要转达拿破仑三世陛下的诚挚谢意。”

他向随从打了个手势。两个法国外交官助理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他们带来的几个大箱子。

“这些年来，奥地利和法国的合作日益密切。”戈姆站起身，亲自介绍礼物，“1859

年奥撒战争后，贵国在意大利问题上对我们的支持；五年前在摩洛哥，我们共同面对英国和西班牙的压力；还有在利比亚和埃及，奥地利商人和法国商人的合作这一切都证明，我们两国的友谊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助理们小心翼翼地展示礼物。弗拉戈纳尔的画作一一《秋千》、《偷吻》，还有一幅罕见的神话题材作品《维纳斯的诞生》。

“弗拉戈纳尔的真迹。”弗朗茨眼中闪过欣赏之色。作为一个艺术爱好者，他知道这些画作的价值，e，至少名家之作是肯定的了。

“还有专门为皇后陛下准备的。”戈姆示意打开另一个箱子。

里面是一套令人惊叹的珠宝一一一条由缅甸鸽血红宝石和来自奥兰治钻石（布尔人聚集地已经发现了钻石矿了）组成的项炼，配套的耳环和手镯，还有一顶镶崁着蓝宝石的冠冕。

“这是凡尔赛宫廷珠宝匠的杰作。”戈姆介绍道，““灵感来自奥地利的国花一一雪绒花。”戈姆解释道，“您看这个冠冕的造型，就是模仿雪绒花的花瓣。我相信伊丽莎白皇后一定会喜欢的。”

礼物展示完毕，助理们开始收拾箱子。房间里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法国特使戈姆公爵清了清嗓子：“陛下，接下来我要谈的事情关系到整个欧洲的未来。”

弗朗茨会意，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官员们：“诸位先退下吧。施墨林伯爵、巴赫男爵留下。”

“遵命，陛下。”秘书长温布伦纳率先行礼，带着其他人退出了镜厅。

厚重的大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四个人一一弗朗茨、外交大臣施墨林伯爵、内政大臣巴赫男爵，还有戈姆公爵。

戈姆站起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用火漆密封的文档：“陛下，这是拿破仑陛下的亲笔信。”

弗朗茨接过信件，仔细查看火漆印记，确认无误后才打开。他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施墨林和巴赫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是老练的政治家，知道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开始。

“公爵阁下，”弗朗茨放下信件，“拿破仑陛下在信中提到了普鲁士问题。”

“是的，陛下。”戈姆深吸一口气，“我就开门见山了。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已经让局势变得不可收拾。战争恐怕已经难以避免。”

这就是要开打的意思了，不同于之前来的法国特使，当时他们只是一个询问态度，这次肯定是不一样了。

“看来：”弗朗茨放下信件，声音低沉，“战争真的要来了。”

“恐怕是的，陛下。”戈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已经把局势推到了悬崖边缘。霍亨索伦家族的利奥波德亲王已经坐上了西班牙王位，这对法国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我们将被普鲁士从两面包围。“

“我想，如果跟奥地利敌对的国家从东西两面包围您，您也不会坐以待毙，不是吗？”

“这与奥地利有什么关系？”内政大臣巴赫故作疑惑。

法国特使戈姆公爵苦笑：“巴赫阁下，让我们都坦诚一些吧。普鲁士的野心绝对不仅仅是统一北德意志。一旦他们打败法国，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奥地利，要知道奥地利本身有着一半的德意志人口，另外只要击败我们，他们就会是新的欧陆霸主，不是吗？”

“这只是您的推测。”施墨林不置可否。

“是推测，但也是合理的担忧。”戈姆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份文档，“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提议。”

弗朗茨接过文档，开始仔细阅读。施墨林和巴赫凑过去一起看。

文档用法语、德语双文书写，内容清淅明了：

法奥军事同盟条款：

一、奥地利帝国与法兰西帝国结成军事同盟，共同对普鲁士王国宣战。

二、战争胜利后，领土分配如下：

1普属波兰全境归奥地利帝国：

2归还普属萨克森地区：

3莱茵兰地区：以莱茵河为界，东岸归奥地利，西岸归法国：

4上阿尔萨斯地区（包括米卢斯）归奥地利帝国5原奥属西里西亚地区（1742年后被普鲁士占领）回归奥地利；

6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归奥地利7日德兰半岛待议。

三、法国承诺支持奥地利重建以维也纳为中心的德意志邦联。

四、奥地利有权拿到普鲁士的所有海外殖民地（有，但是不多）。

五、战争赔款：普鲁士需支付四十亿法郎，由两国平分。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一只喜鹊落在窗台上，好奇地歪着头打量室内，

随即又飞走了。

这是相当优厚的条件了，这里面没写法国会怎么做，但是差不多是法国联合奥地利肢解普鲁士了。

“公爵阁下，”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个强大的奥地利帝国的新生。”戈姆毫不退缩地对视着皇帝，“一个能够与法国一起主导欧洲的奥地利。”

“或者是新的欧洲大战的开端。”巴赫插话道，“公爵阁下，虽然我国跟俄国关系尚可，但是您不会以为奥地利有办法阻止毛熊的行动吧？俄国绝不会坐视普鲁士被肢解。”

“俄国？”戈姆公爵不屑地哼了一声，“亚历山大二世还在为解放农奴的改革焦头烂额。保加利亚起义大规模的被扑灭，但是小规模的不断，他们的财政因为近东战争（因为奥斯曼赔偿不了几个钱儿）和镇压保加利亚起义濒临破产。您真的认为俄国有能力干预？”

“那英国呢？”施墨林提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大英帝国不会容忍欧陆出现一个超级强权。不管是法国主导还是奥地利主导。”

戈姆公爵沉默了片刻，显然这个问题击中了要害。他走回座位，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英国人的确是个问题，拿破仑三世也派人去伦敦试探过，但是伦敦方面很模糊，不过内阁认为英国陆军参战的可能性不大，一共十几万人左右的陆军规模，很小，起不了大作用，除非英国愿意像几年前一样，花费几千万英镑从各殖民地调动殖民军，但是为了一个普鲁土，可能性不大。

法国特使戈姆公爵转变了思路，他开始着手指数：“西里西亚的煤矿，莱茵兰的钢铁，波兰的粮食加之这些，奥地利的国力将翻倍。你们将重新成为德意志的主导者，

神圣罗马帝国的荣光将在维也纳重现。“

“法国会获得什么呢？”

“法国，听，法国也会获得不小的收益，陛下，当然，这个会将来跟贵国和普鲁士进行谈判具体商议。”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戈姆意识到第一个方案可能太过激进了。事实上他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甚至还觉得奥地利有些胆小，不就是法奥对抗俄国普鲁士吗，最多加一个英国，

还行啊。

他接下来不慌不忙地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文档。

“这是我们的第二个方案。”

弗朗茨接过来，这次他看得更仔细了。

“法奥友好中立条约：”他轻声念出标题，然后继续往下看。

一、在法普战争期间，奥地利帝国保持友好中立。

二、奥地利保证不允许普鲁士军队通过其领土。

三、作为回报，法国承诺：

1战后将普属萨克森地区转让给奥地利（通过公民投票的形式）。

2上阿尔萨斯地区归奥地利所有。

3承认奥地利在南部非洲的一切殖民活动和领土要求。

4法奥两国在北非创建殖民同盟，共同对抗英国势力。

5支持奥地利在巴尔干地区的继续扩张。

6给予奥地利最惠国贸易待遇。

7法国将在两年时间投资一亿法郎到奥地利。

四、两国在地中海地区协调海军行动，对抗英国。

五、情报共享，特别是关于英国和俄国的情报。

这一次，弗朗茨没有立即放下文档。他仔细地看完每一条，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这个条件”施墨林男爵试探性地说，“相当慷慨。而且确实现实得多。”

“拿破仑陛下是真心希望与奥地利合作的。”戈姆趁热打铁，“想想看，不用冒战争的风险，就能获得普属萨克森和阿尔萨斯。更重要的是，法国对您在非洲的事业不但不会阻挠，还会全力支持。”

“非洲：”弗朗茨若有所思。

“是的，陛下。”戈姆压低声音，“我们知道奥地利在南部非洲有大计划，我们的殖民部也是统计了之后才发现，贵国已经在南部非洲拿到了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左右的领土了。我想，我们法国人都知道了，英国人也肯定知道，他们迟早会采取行动的。但如果有法国的支持”

弗朗茨表面上不动声色，不过手指都有点用力了，该死的，他突然想到，历史上，正是普法战争后，欧洲各国，包括小国比利时都在非洲展开了疯狂的圈地行动，他要加快进度了，南非的金矿、钻石矿，就算死二十万人都是值得的。

巴赫插话道：“公爵阁下，中立也分很多种。消极中立和积极中立是不同的。”

“我们要的是友好中立。”戈姆明确道，“不需要奥地利做什么，只要不让普鲁士借道，不提供补给就行。甚至如果奥地利能在边境进行一些军事演习，牵制普鲁士的部分兵力”

“那就不是中立了。”施墨林皱眉。

“但也不是参战。”戈姆狡点地笑了，“外交的艺术不就在于此吗？”

弗朗茨站起身，走到窗前。春天的阳光洒在他的白色军服上，勋章闪闪发光。他在思考，权衡。

戈姆识趣地保持沉默。他知道，这种时刻急不得。

终于，弗朗茨转过身：“巴赫，你怎么看？”

内政大臣沉吟片刻：“从内政角度看，帝国刚从经济危机中恢复，民众厌战情绪严重。而且我们是德意志人为主的国家，陛下，为了民族情绪，我们不可能选择第一个方案。”

“我明白。”弗朗茨点点头，又看向施墨林，“外交上呢？”

“俄国是关键。”施墨林直言，“如果我们保持中立，俄国应该也不会做什么。但如果参战，俄国人会抗议，如果我们肢解普鲁士，毫无疑问，俄国会撕碎跟我们的关系。”

“我个人倾向于第二个方案。”弗朗茨终于表态，“但是，公爵阁下，细节还需要商权。”

戈姆眼中闪过喜色：“当然，陛下。细节可以慢慢谈。”

“首先，”弗朗茨坐回宝座，“我们还需要莱茵兰地区，至少是一部分，我们会打着保护德意志人的旗号。”

“这个：：”戈姆有些为难。

“我需要请示巴黎。”

“其次，关于非洲。”弗朗茨的语气变得严肃，“法国不仅要承认我们的殖民地，还要承认我们对布尔人地区的保护权。”

戈姆倒吸一口凉气：“布尔人？那可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陛下，您也应该知道，英国人对好望角看的很重视"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法国的支持。”弗朗茨微笑道，“公爵阁下刚才不是说要共同对抗英国吗？”

戈姆苦笑：“陛下真是好吧，这个我也需要请示。”

“不过如果战局对法国不利，”戈姆公爵的眼神变得锐利，“奥地利必须以维护德意志和平&039;的名义进行外交斡旋。有了奥地利的压力，普鲁士不敢把战争打得太过分。”

这是一道保险杠了，事实上，拿破仑三世没有告诉他这个要求，不过戈姆公爵觉得还是有必要加之，他心里面觉得有点不太踏实。

“还有，”巴赫插话道，“条约必须绝对保密。如果泄露出去：”

“当然。”戈姆保证道，“这份密约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拿破仑陛下建议，甚至不需要书面条约，口头协议就够了。”

“不。”弗朗茨摇头，“必须有书面文档。没有白纸黑字，谁能保证战后法国会履行承诺？”

“陛下不相信拿破仑陛下的信誉？”

“我相信的是条约，不是信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