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奇丝毫没有作战不力的自觉。
他生得高大魁悟,一脸络腮胡,此刻全副披挂,乍看确是个威风凛凛的猛将。
才踏进大帐,他便先声夺人:“敢问长公子,为何擅自领兵来乌巢?”
这话问得极不客气。
蒋奇素来是袁尚的心腹,当初在阳武大营与袁谭相见时便几无交流。
此刻他这般作态,分明是要给袁谭一个下马威。
淳于琼立在一旁,垂首不语,恍若枯木。
相比之下,同样是败军之将的蒋奇,反倒咄咄逼人。
袁谭并未立即答话。他平静地注视着站在面前的蒋奇,微微昂首,目光深沉,似在权衡什么。
或许蒋奇本就色厉内荏,故作强势想要先声夺人,好争取淳于琼的部曲,算作戴罪立功;又或许他心思诡诈,此刻正暗中观察帐内动静。
事实上,袁谭早已将蒋义渠安排在帐外候命。
蒋奇此人,绝无可能归心。袁谭很清楚,什么人可以争取,什么人,只能是敌人。
两人对视良久,袁谭始终没有回答的意思。
蒋奇似也察觉到气氛不对,主动开口:“仆不敢问责长公子,只是大将军似乎只下令让仆支持乌巢……”
袁谭这才颔首:“确是如此。但你说,我既然来了乌巢,又打退了曹操,该当如何?”
这一问让蒋奇语塞,他脸上横肉抽动,梗着脖子道:“长公子此言差矣!大将军既已委任于我……”
“委任于你?”袁谭缓缓起身,甲叶相撞发出细碎声响,“然后让曹操一把火烧了乌巢?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早已身首异处!”
蒋奇下意识后退半步,右手按上剑柄:“长公子这是要治我的罪?”他强自镇定,目光瞥向一直沉默的淳于琼,“淳于将军,你说句公道话!”
淳于琼依旧垂首,恍若未闻。
就在蒋奇分神的刹那,袁谭突然暴起。
剑光一闪,剑柄已重重撞在蒋奇咽喉下方。
蒋奇闷哼一声,帐外脚步声骤响,蒋义渠带着四名亲兵鱼贯而入,瞬间将蒋奇按倒在地。
“袁谭!你安敢……”
蒋奇挣扎怒吼,却被蒋义渠用刀鞘狠狠一击,剩下的话化作痛哼。
袁谭踱步上前,俯视被压跪在地的蒋奇。
“我欲借你头颅一用。”
他声音平静,却让蒋奇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一直如枯木般的淳于琼终于抬起头来:“长公子且慢!”
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蒋奇虽有过失,但如今曹贼当前,正值用人之际。恳请长公子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袁谭目光微动,掠过淳于琼躬敬的姿态,又扫过面如死灰的蒋奇。
“淳于将军既然开口……”他缓缓收剑入鞘,“死罪可免。不过乌巢兵权,从即日起由我统辖。”
淳于琼深深一揖:“谨遵长公子之命。”
他取出兵符,双手奉上。
帐内一时寂静,只馀蒋奇粗重的喘息声。
“你的兵权呢?”
蒋奇被亲兵强按着跪在地上,喉间还残留着剑柄重击的剧痛。
他怒视袁谭,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袁显思,你今日夺我兵权,来日见到三公子,看你如何交代!”
袁谭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缓步上前,一脚踢翻蒋奇,踩在地上。
“交代?我领兵在乌巢血战,要给他袁尚什么交代?”
他声音陡然转厉:“蒋义渠,取他兵符!”
蒋义渠应声上前,毫不客气地从蒋奇腰间扯下兵符。
铜虎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似乎真的能择人而噬。
蒋奇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死死按住:“袁谭!你今日辱我,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帐中气氛凝固,所有人都为之一窒。
淳于琼站在一旁,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这蒋奇显然是被吓到了,估计是真以为袁谭要杀他,已经口不择言,疯言疯语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袁谭突然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
他上前亲手扶起蒋奇,还体贴地为他掸去甲胄上的尘土:
“蒋将军何必动怒?适才相戏耳!”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夺权、威逼都只是一场玩笑。
蒋奇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死死盯着袁谭,呼吸凶猛的如同抽搐,他想从对方脸上找出破绽,却只见一派从容。
袁谭将兵符在手中掂了掂,忽然又塞回蒋奇手中:
“兵符暂且还你。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帐中众将,“曹贼还会再来,从即日起这里军士由我统一调度,蒋将军看来是身体不适,就在营中好生休养吧。”
蒋奇握着失而复得的兵符,却觉得那铜虎前所未有的烫手。
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袁谭不再看他,转身走向主帅之位,甲叶铿锵:
“擂鼓,聚将!”
沉鼓声在营垒中隆隆响起,各营军侯、司马闻令,迅速汇聚。
帐内,蒋奇已被亲兵“搀扶”下去“休养”。
淳于琼立于将领班首,低垂的眼睑下,心中已是波涛翻涌:
“好一个‘适才相戏耳’,长公子这一手,恩威并施,真是老练到了极处……
先以雷霆手段震慑,性命要挟,逼得蒋奇这蠢货方寸大乱,口出狂言,坐实了其狂悖无能。
再假我之口求情,既夺了蒋奇兵权,又卖了我一个人情,让我不得不顺势表态,交出兵符,以示归附。
最后,他将兵符掷还蒋奇,看似宽宏,实则彻底架空。
经此一闹,蒋奇威信扫地,纵然手握兵符,又有何人肯听其号令?这乌巢上下,还有谁敢质疑袁显思之权柄?”
他悄悄抬眼,望了一眼端坐上方的袁谭,只觉那年轻的面容下,远比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位袁氏人物都要危险。
“大将军优柔,三公子矜骄,而此子传闻鲁莽无谋,真是可笑……隐忍果决,手段酷烈,颇不似袁家人!未来袁氏门内,怕是要掀起惊涛骇浪了。”
而此时此刻,匆匆赶来的张郃高览二人。
在亲口听到,袁谭是擅自调兵来的乌巢。
只觉得,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