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假的?!”
高览猛地扭头看向张郃,却见对方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张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本以为袁谭是得了袁绍密令,才敢如此行事,虽担风险,但尚有转圜馀地。
可如今……“矫诏”调兵,这在军中形同谋逆。这绝对是诛三族的大罪!
“长公子……你……”张郃喉头干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看向袁谭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一丝后悔。
袁谭却依旧平静。
他目光扫过二人,语气沉稳:“二位将军现在知道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你害苦了我等!”高览几乎要拔刀,却被张郃一把按住。
张郃死死盯着袁谭:“为何?长公子为何要行此险招?”
他心中尚有最后一丝侥幸,此番乌巢作战,袁谭并不象此前传言那般无脑,或许袁谭另有倚仗?
袁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身对蒋义渠道:“去请沮公。”
随后,一身寻常士卒打扮,却难掩清癯风骨的沮授,在蒋义渠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看到沮授出现在袁谭军中,张郃高览瞳孔俱是一缩。
“监军……”张郃喃喃,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更有一丝在绝境中看到尊长、本能寻求依靠的复杂情绪。
沮授面色复杂地看了袁谭一眼,随即转向张郃高览,目光沉静,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的徨恐。
他叹了口气,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安定的力量:“俊乂,子观,事已至此,惊慌无用。”
“监军,长公子他……这是将我等往死路上逼啊!”高览急道,语气中带着委屈和愤怒。
在沮授面前,他更象是面对师长诉苦的晚辈。
“我已知晓。”
沮授微微颔首。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那我问你们,若依郭图之计,强攻曹营,你二人如今,是已成了曹孟德的阶下囚,还是……”
张郃高览浑身一震。
他们比谁都清楚,那是一条必死之路!郭图绝不会为他们这样的“冀州武夫”担责,只会将他们推出去顶罪。
“河北精锐,尽付于汝南、颍川士人之手,我等冀州子弟,不过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垫脚石!此事,你二人当真不明?”
这番话,被他们素来敬重的监军一语道破,长久以来积压的不公与愤懑,顿时让二人胸中翻涌,又是羞愧,又是悲愤。
沮授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又侧身,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旁观的袁谭:“长公子此行,固然凶险万分,不容于法。然,他至少保全了部分粮草,更保全了你们,以及这上万冀州儿郎的性命!此乃实实在在的根基。”
他微微停顿:“更何况,我等北归之后,唯有握紧手中兵权,方能将功折罪,方能……不至被他人当做弃子,彻底倾复!”
说到这里,沮授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慎重。
他并非在为袁谭效忠,而是在为整个冀州派系,为眼前这两位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将领,谋一条生路。
高览红着眼睛道:“监军,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张郃不再尤豫,深吸一口气,朝着沮授深深一揖,然后转向袁谭,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沉浑而坚定:“郃……愿奉长公子号令!此身前程,皆系于此,唯望长公子,勿负我等冀州将士!”
高览见状,也轰然跪倒:“俺也一样!”
袁谭心中暗赞沮授手段老辣,明明自己事先并未与他沟通,也并未定下君臣名分,但三言两语,就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这一番话既点明利害,又激发了张郃高览身为冀州人的集体认同与危机感。
他立刻上前,亲手将二人扶起,“二位将军请起!某虽不才,亦知‘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得二位臂助,必不负河北,不负冀州,更不负二位将军今日托付之情!”
至此,军心既定。
袁谭立即率部北撤,一路疾行,不敢稍歇。
沿途所见,尽是溃散的河北败兵,旌旗委地,甲胄丢弃,惶惶如丧家之犬。
张郃高览收拢部分士卒,更添了几分实力,但气氛依旧压抑。
若是轻骑急行,自然是毫无顾忌。
但如今多了万馀步卒,又收拢了溃兵,行军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曹操的追兵,要不了多久,就要来了。
行至那处名为“羊抬头”的台塬之地,地势陡然拔起。
袁谭忽然勒住战马,抬手止住大军。
“长公子,为何在此停军?”蒋义渠不解。
袁谭扫视着前方台塬之上——正是之前袁军的营寨。
此刻,寨墙上旗帜稀疏,却有些许人影来回晃动。
“这番‘疑兵之计’,摆得未免太过敷衍了。”
一旁马背上,沮授也凝望片刻,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长公子明察,此寨旌旗散乱,巡哨步伐虚浮,分明是仓促间拉了些许老弱,虚张声势。曹孟德何等人物,岂会看不破这等粗浅把戏?”
“若我军入寨据守,待曹军精骑猝至,凭此残破营寨与疲敝之卒,无异于自陷死地。”
高览闻言,悚然一惊。
“那……该如何是好?”高览急问。
沮授本想开口,又瞥见袁谭沉思,便按住了性子,想要看看这位如何处理。
袁谭心思转动,看了一眼身后众人人脸上的疲惫,他深知,若是不击退追兵,他们这支队伍是走不回冀州的。
心思微转之间,便扬起马鞭。
“传令,偃旗息鼓,分兵绕过此寨,速入北面五里外密林!蒋义渠,你带本部骑兵,多备旌旗鼓角,随我上山!”
“长公子,您这是……”张郃惊疑不定。
“我要在这羊抬头,请曹孟德听一出空城计!”袁谭语气斩钉截铁。
“空城计?”
一旁的沮授终于忍不住开口,眉头紧蹙,“长公子可知此计凶险?《孙子》云,兵者,诡道也,空城之策,非深知敌帅性情不可为。”
“曹孟德生性多疑不假,但其麾下谋士如云,岂会轻易被表象所惑?一旦窥破虚实,我军分兵列阵,公子与蒋将军区区数百人,倾刻间便是齑粉!”
但袁谭没有解释,“执行命令,随我破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