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的冬日,难见绿色。
短暂的放晴后,天空再次低垂下来,雪沫开始飘洒,天地间复又一片混沌。
胡连见天色转坏,骂骂咧咧地缩回聚义厅,招呼兄弟们宰了仅剩的一只羊。
几十个匪寇围坐火堆旁,眼巴巴地盯着那口翻滚的肉锅,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山里的日子不好过啊。
山贼也没多少馀粮。
胡连拿着尖刀,叉起一块羊肉,心中烦躁。
几个月前,袁曹大军对峙,他受人之邀下山,攻破县城,抢了武库,着实风光了一阵。
待袁本初回过神来调兵,他早已缩回这经营许久的老巢,凭借地利逍遥自在。
可眼下天寒地冻,袁本初竟又派兵来剿,真他妈看得起自己!
他本已打算转移,或干脆投了蒙特内哥罗军张燕。
谁知,这次领兵来的家伙,竟象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
上千人马,在山下扎营数日,除了偶尔派几个斥候象征性地搜山,竟再无动静,活象只缩进壳里的王八!
这倒让胡连暂歇了跑路的心思。
想要耗死他?他手下才多少人,官兵人吃马嚼的,想靠围困耗死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过胡连并没有就此掉以轻心,过去的经历告诉他——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他问刚刚回来的哨探。
“入他母的,山下那蒋字号的官军,还是没动静?”
“头儿,看清楚了,营寨旗帜依旧是蒋,炊烟和前两日一样,哨探只在五里内打转,缩头缩脑的。弟兄们在雪里趴了半天,快冻成冰坨子了,确实没见大队人马调动的迹象。”
旁边一个头目灌了口酒,笑道:“大哥忒小心了,这鬼天气,雪只会越下越大,官军们谁肯出来受这活罪?我看那姓蒋的就是个摆设,来应付差事,等开春雪化了再来装装样子!”
胡连听闻后,心中的石头落了大半。
但麹义将军兵败身死的教训在前,始终让他无法完全安心。
“不可大意。”
他沉声道,“前山哨探轮值再加一班。后山虽险,雪天难行,但也派两个眼睛最亮的弟兄上去守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得令!”
……
后山悬崖,哨位。
被派来值守的两个匪寇,裹着破旧皮袄,缩在一块岩石下,尽可能地躲避着风雪。
“呸!这鬼天气,能冻死人!”
年轻些的匪寇啐了一口,搓着通红的双手,“头儿也太小心了,这么大的雪,又是后山陡壁,要我说,鸟都飞不上来,官军难不成是山魈?”
年长些的缩了缩脖子,他也觉得这天气不会有人来,不过一想到胡连的手段,他顿时打了个机灵。
“头儿让守着就守着……不过嘛,这光景,除非官军疯了,否则谁会上来送死?”
他探头望了望下方摇了摇头,“放心吧,应该没事。”
雪越下越大。
两人坚守了约莫半个时辰,手脚就开始失去知觉。
有人顶不住了。
年长的匪寇猛地扯了扯同伴:“兄弟,我知道有个凹进去的石窝子,跟哥来,比这儿强百倍!”
年轻的匪寇早已冻得麻木,闻言忙不迭地点头。
……
山下,数日的按兵不动,已经让备受寒风摧残的士卒,生出了怨言。
什么“贼子早遁去了,”“驻扎是坐失良机……”
等等论调,不一而足。
袁谭对此的命令,只有一句,“禁止流传,莫动军心!”
此时,雪下了一天一夜。
中军帐中。
袁谭没再去看沙盘:“建功立业,剿灭贼寇,就在今夜!”
“长公子三思!”高览忍不住劝阻,“雪夜山路艰险,一步一滑,视线不明,火难燃,弩难张!此时进军,恐……恐难有战果,反而折损兵马啊,不若等雪势稍缓……”
“等?”
袁谭猛地一拍案几,“贼亦作此想,地冻天寒,更有大雪掩护,彼必疏于防备,此正天赐良机,岂能因风雪而踟蹰?”
他环视众人,语气不容置疑:“我意已决!此战,只需敢死锐卒,轻装简从,蒋通!”
“末将在!”蒋通踏前一步,甲叶作响。
“你领百人,备引火之物,强攻寨门,制造骚乱,吸引贼众注意!”
“唯!”
“张郃、高览!”
“末将在!”
“你二人各领百人,埋伏于山下要道,待寨内火起,必有贼惊惶出逃,届时截杀,勿使走脱一人!”
“遵命!”
袁谭最后抓起自己的佩剑,:“我自领三十人,从后山悬崖攀援而上,直捣腹心!”
“长公子不可!”张郃急忙劝道,“您万金之躯,岂可亲身犯险?冲锋陷阵,乃我等之责!”
袁谭摇头,“雪夜奇袭,九死一生,士卒用命,主将岂可安坐于温暖营帐之中?我不率先赴死,何人愿效死力?不必再言!”
是夜。
袁谭亲率的三十名锐士,抵近后山之下。
仰头望去,崖壁几乎与漆黑的夜空融为一体,让人生畏。
“长公子,这……”
一名队率看着几乎垂直的冰壁,面露难色。
袁谭没有说话,只是解下背负的钩索,在手中掂了掂。
他将佩剑牢牢绑在身后,然后,亲自上前。
“十人一组,交替掩护,钩索要稳,落脚要轻,整个人贴紧岩壁,记住,我们只要上去,便是大功告成!”
说完,他不再尤豫,猛地将钩索向上甩去!
主将如此,身后的锐士们看得血脉贲张。
当袁谭翻上崖顶,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响时,他立刻打了个手势,后续的锐士们控制了崖顶这片局域。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石窝,示意将两人控制住,然后由他们带路。
山寨前门,蒋通看到约定的信号,立刻大吼一声:“擂鼓!进攻!”
山顶上,胡连被突如其来的鼓声和喊杀惊醒,猛地从被窝里跳起,抓起手边的刀:“怎么回事?前门怎么了?”
“头儿,官军,官军攻寨了!”一个小匪连滚爬爬地冲进来
“不可能!”
胡连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官兵真敢雪夜强攻!
“顶住!都给老子去前门!”
他一边呼喝,一边下意识地往后厅退,准备从后山的小路溜走——这是他预留的退路。
然而,他刚冲出后门,就看到雪幕之中,几十个身影,静静地堵在了通往后山的小路上。
为首一人,手持长剑,眼神在风雪中亮得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