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三赶回坞堡已经是下午了。
着急忙慌的他,第一时间就给老太公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老太公当场石化。
“完了……”
“全完了!”
夜里。
蒋家坞堡内,灯火彻夜未明。
蒋太公颓然坐在胡床上,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蒋老三垂手立于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当真看走了眼。”
老太公的声音沙哑,“袁青州亲至,这是我族何等的荣光,我等非但未能攀附,反而……反而轻慢至此!”
“太公,现在该如何是好?”蒋老三惴惴问道。
“如何是好?”
蒋太公厉声道,“倾我全族之力,也要弥补今日之过,立刻开仓库,取金五十斤,绢百匹,再去仓房,点验新粟,先装八百石……不,一千石,要今年的新粮!”
“那……人手呢?”
“将族中所有适龄子弟,除必要守堡者外,尽数编入,还有,那些依附的庄客、流民,有家小在堡中的,挑选健壮者,凑足五百人!”
蒋太公喘了口气,“我亲自去请罪,你留在堡中,督促后续粮草的集结,三日之内,必须送往临淄!”
“老三,”老太公看着族侄,语气凝重,“此番若不能求得长公子谅解,我蒋家等不到曹操来犯,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
次日清晨,天光尚稀。
袁谭刚起身,蒋通便入帐禀报:“长公子,我……我族中太公来了,就在营外跪着,还带来了几十车粮秣和数百青壮。”
袁谭颔首,走出营帐。
只见营门外,蒋太公一身素服,直接跪在冰冷的土地上。
他身后,黑压压跪了一片蒋氏子弟,再往后,是数辆粮车和一群面带徨恐、衣衫各异的青壮。
见到袁谭,蒋太公以头触地,声音悲切。
“老朽昏聩,不识贵人,昨日多有怠慢,罪该万死,今特来请罪,献上粮一千石,青壮五百人,聊表寸心,望使君念在我蒋氏世代居此,心存故土,宽宥我等无知之罪!”
袁谭这才缓步上前,虚扶一下:“太公年高德劭,不必如此,起来说话吧。”
蒋太公却不肯起,连连叩首:“使君若不原谅老朽,老朽便长跪于此!”
“罢了。”
袁谭语气淡然,“你既有此心,过往之事,不必再提,这些粮草丁壮,我收下了,青州动荡,正需尔等鼎力相助。”
蒋太公闻言,如蒙大赦,这才在族人搀扶下颤巍巍起身。
袁谭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那群新募的丁壮。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青壮,骨架粗大,多是能吃苦的农家子弟,稍加编练,便是合格的辅兵。
若经历几番战阵淬炼,不难从中选拔出锐士。
蒋家此番,算是将压箱底的本钱都掏了出来。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会亏待蒋家就是了。
至于老太公前倨后恭的嘴脸……
袁谭并不觉得有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袁谭心中并无鄙薄,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汉家天子都没权势了,四世三公的名头,在真正的胜负生死面前,又能值几石粮?
凭什么让人效死?
这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身影上。
此人站在人群中,虽穿着破旧,但身姿挺拔如松,肩背开阔,即便刻意收敛,那骨子里的行伍气息也瞒不过明眼人。
“你,”袁谭指着他,“出列。”
那人依言上前几步,依旧微低着头。
“当过兵?”袁谭问。
那人沉默了一下,点头。
旁边一个蒋氏族人为了表现,抢着喝道:“使君明鉴,此人是年前害了急病,昏倒在路边,被我们庄子的人救回来的,来历不明,看他这身形做派,定是逃兵无疑!”
此言一出,那人眉头紧锁,却仍未开口辩驳。
就在这时,一个蒋氏后生忍不住插嘴道:“九叔公休要乱说,赵大哥不是逃兵,他……他是从北边来寻亲未果,盘缠用尽,又染了风寒,才落到这般境地,俺亲眼见他病得厉害,在柴房躺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被称作“赵大哥”的汉子,看了一眼为他说话的后生,目光中闪过一丝感激,随即又恢复了沉默。
袁谭看向他,语气平稳:“你自己说,何处从军?主将何人?”
知道无法再隐瞒,他深吸一口气,抬眼迎向袁谭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淅:
“常山赵云,曾在公孙瓒麾下为骑卒。”
“公孙瓒”三字一出,场中气氛骤变。
蒋氏众人脸色皆是一白,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有人已跃跃欲试——公孙瓒与袁绍乃是死敌,界桥一战杀得尸横遍野,此人竟是公孙旧部!
蒋通更是神色一凛,右手已抚上刀柄,半步向前,横在袁谭前列。
然而袁谭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赵云?表字为何?”
赵云迎着他平静的目光,心中诧异,但仍回答:“云出身寒微,无有表字。”
袁谭轻笑:“不如我给你取个字,子龙,常山赵子龙如何?”
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却让赵云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疑——这人怎会知道他的表字?
他方才分明只报了姓名,刻意隐去了表字,就是不愿暴露身份,免得徒生事端,他心中还惦念着要去寻那位仁义之主的踪迹。
可眼前之人,显然对他极其了解!
袁谭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神色,唇角微扬:“怎么,我说的不对?“
赵云心头剧震,一时间竟然有些失措。
他沉默片刻,终于沉声道:“使君……如何得知?“
“云从龙,风从虎。”
袁谭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子龙这个表字,与你很相称。”
这话说得轻巧,但赵云觉得,对方绝不是猜测。
他已经得知刘备去了南方,本打算养好身体,南下寻访。
可眼前这位,不仅一眼看穿他的行伍出身,竟连他刻意隐瞒的表字都一清二楚。
此时的赵云已经有些庆幸,还好自己一开始没有全盘隐瞒……
而蒋太公、蒋通等人都怔在当场,他们后知后觉——眼前这人,什么来历?
竟然能入长公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