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巳年五月初一,辰时。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
袁谭亲自领兵,已经埋伏在北海国南下的道路上。
跟在袁谭身后的,不是王修,而是从临淄执意跟来的治中从事张骐。
根据袁谭已有的情报推算,今天大概率就是战斗爆发的时候。
他知道这张骐凑在自己面前,是为了表现自我,但这几日对方兢兢业业,事情做的也算不错,便问道:“张治中,在军营这两日,可曾有所收获。”
张骐道:“仆不入军营,只以为天下事与空谈有别,却不知别在何处,仆入了军营,方知兵家之事,凶险异常,然使君调度兵马,竟能令三军如臂使指,实乃天授。”
袁谭愣了下,他还是第一次被身边人如此奉承。
没想到张骐这家伙,浓眉大眼的,竟然会言语上拍自己的马屁。
袁谭又问:“你跟随了田公一些时日,又在营中阅览文书军报,现在觉得孙观是否会南下驰援即丘?”
张骐马上答道:“定然会的,使君和别驾皆善战之人,仆焉有质疑之理?”
这张骐,有点意思。
倒不是袁谭有多么爱听好话,而是一个追名逐利的家伙,骤居高位,凑在自己的旁边后,能够克制自己的表达……
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袁谭笑笑,一边若无其事的巡视,一边随口发问:“我听说你师从卜算大家,能不能卜一卦今日吉凶?”
张骐闻言,毫不推辞,当即排出三枚大钱,很快就给出了结论:“申子辰煞,冲虎煞南,使君在北,南贼有大凶之兆。”
袁谭闻言,眉梢微挑,道:“大凶之兆?详细说说。”
张骐指着南方道:“使君请看,辰时属龙,申子辰三合水局,其煞在南方。使君麾下雄兵伏于北,据水德而生,正应了以水克火之势。南贼属火,自投罗网,岂能不大凶?”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者,孙观有虎相,冲虎煞南。主敌军主将有血光之灾。今日天时地利皆在我方,孙观若来,必败无疑。”
袁谭:“卜算之事,玄之又玄,不过你方才说南贼有大凶之兆,而非我军大吉,这说法倒是谨慎。”
张骐躬身道:“兵者凶器,战事危事。纵有十分胜算,亦当存三分敬畏。仆虽不通军事,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袁谭本来对卜算之道不甚了了,但此时听罢,却对张骐高看三分。
只是,张骐卜卦得到的时间,是辰时。
现在已是辰时了……
看来这种事情,终究是信者自信。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奔来。
斥候翻身下马,禀报:“使君,此处往北十里外发现敌军踪迹,约三千人,打的是孙字旗号。”
袁谭心中一惊,回首笑道:“看来你这一卦,倒是有几分灵验。”
……
“呜……呜……”
战争伴随着号角声,毫无预兆的开始打响。
孙观麾下的将士,并没有象预期之中陷入慌乱。
这群才渡河而过的步卒,在被骑兵包抄了后路之后,并未慌乱。
他们立刻就展露出惊人素质——前军立盾成墙,中军长戟如林,后队弓弩手竟在行进间完成仰射准备。
整支军队尤如受惊的刺猬,瞬间蜷缩成坚不可摧的战斗阵型。
“孙观麾下,竟还有三千锐士,这是把老本都拿出来了啊……”
袁谭有些感慨。
但他为了这一仗,也做了许多准备。
包括征募民夫,四处扩军,给足了北海国压力,却虚晃一枪,假装要南下,故意破坏了北海国三人组同仇敌忾的心思。
还包括派遣王修,私下联系北海国大小豪族,煽动这群人作乱或者中立。
现在,这一仗终于来了,就在眼前。
吃掉这些人,接下来的攻城战,就会轻松许多!
泰山贼必然是孙观亲自带领,在发现被埋伏之后,第一时间就布阵前压,这种战斗的风格,也确系孙观无疑!
正如袁谭所料,对方领头的,正是孙观。
事实上,孙观在决定南下驰援即丘时,便已反复推演过路径上的风险,他甚至也想到了这是袁谭“围魏救赵”的打算!
从北海南下,这条道路一路宽阔平坦……
只有此处,有大河东流,他岂能不加防备?
于是他选择了天亮渡河,只在白日行军,争取把风险降到最低!
逢敌的第一时间,孙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袁谭小儿,欲断我等归路!前有强敌,后无退路,唯有一条血路,杀穿当面之敌,方能觅得生机!随我破阵!向前者生,后退者死!”
“破阵,求生!”三千泰山老贼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一时间,这群被伏击的泰山贼气势凌人,仿佛他们才是这片战场上的主宰!
盾墙在前,步伐坚定,长戟如林,寒光闪铄。
孙仲台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应对方式!
袁谭立在中军后方,登高眺望。
“贼众士气正旺……可惜胜负生死在此,避不得。”
战场调度,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虽然他有骑兵,理论上可以放开一个口子,让这群起了死志的泰山贼冲出去,泄了杀气,再进行追杀……
但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此举绝不可取。
原因很简单,没有实时通信,军队里底层军士是无法感知到变动的,一旦调动,就容易引起成建制的崩溃,己方反而成了猎物。
最经典的,就是淝水之战。
所以,就算孙观来势汹汹,也必须正面对敌!
“使君,仆听闻,上个月张郃放走了孙观,深以为恨,此番有他正面接战,必然奋兵,一雪前耻。”张骐立马说道。
袁谭道:“我正是知道张郃的心思,才故意如此安排的啊。”
张骐再拜服。
袁谭的内心深处,是希望这一仗不要出任何插曲的。
先前张骐的卜算已经应验,更是给了他一种莫须有的期待,想要看着孙观的几千人丧命于此,从而迅速的拿下北海!
再之后,得准备重返冀州,争夺袁绍身后的政治遗产了!
袁绍和曹操着急在东郡分出胜负……
自己又何尝不急?
孙仲台,你也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