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仅张骐愕然,连一向沉稳的王修也微微动容。
吴质新附,已有都昌之功,还揽下征募名士的重任,这份自信……或者说立功的心思,着实惊人!
张骐心道,此人年纪轻轻,说话行事,颇有轻浮之意……
万一夸下海口,最后连一人也未请到……
届时他又如何在青州刺史部中立足?
当真……不给自己留馀地的么?
他忍不住看向袁谭,却见袁谭非但没有不悦,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激赏。
“季重!”袁谭大笑,“我欣赏你这等敢作敢为、当仁不让之气慨!”
他笑声渐歇,目光落在吴质身上,道:“不过,季重所列诸贤,皆非等闲。王彦方连大将军之聘尚且不顾,管幼安远遁辽东以求心安。此辈风骨,岂是寻常名利可动?”
他直接对吴质的请求回护一二:“此事,你不必背负任何压力。能得其中一二人便大善,就算一无所获,也并无不可!”
此话一出,莫说当事人吴质,就连张骐和王修也心神恍惚。
这相当于,袁谭已经给吴质的行事,自己做了背书!
无论结果如何,吴质是不会受到处罚的!
君主有着这样的气度和胸襟,做人臣的,又岂能不尽心竭力?
毫无疑问,此时的吴质也感动的一塌糊涂。
试想之,一介寒门士子,在这种世道,连举孝廉的名额都没有,自负才华绝伦,空有大志……
忽的有一天,侥幸投到了权倾天下的名门贵种麾下,才相见的第一面,对方不仅愿意对自己委以重任,更是不计较事情的成败……
岂能不以死报之?
但实际上,袁谭自己心中也很是感慨。
此时此刻,尹礼已经投了,整个北海国,只剩下孙康,吴敦两人还在坚守。
不出这个月,整个青州就要落入自己的手中。
但他手下是真的没有人才可用。
这年头不是谁都能受教育,武人也许有天赋异禀,生来就是斗将,猛将,厮杀几场活下来的就能蜕变。
但文士这个品类,不光得有书读,还得有能力,人还得在野,愿意出仕!
这一筛选下来,整个青州,根本就没几个人才。
所以自己恨不得把一个人当做十个人用!
在这种时候,还有一个下属,愿意不遗馀力,不留馀地的出来做事……他又岂能不重用?
千金市骨的道理,他自然是懂得!
于是袁谭当场任吴质为从事,赐千金,更赠予自身节符,让他放手施为。
……
沮授从徐州折返之后,便一直跟随在袁谭身边。
只是他明面上是个‘死人’,平日里几不露面。
此时,自然在平原国。
“真敢接受啊!”
听到袁谭对吴质的安排,沮授有些诧异。
袁谭和沮授对视了一眼,再度开口道:“从尹礼的来信中可知,这吴质是两个月前突然投到他麾下的,虽然有同乡之谊,但才能太过出众,于是才被尹礼引为心腹。”
“从结果上来看,这人似乎从一开始,就为了出仕青州而来,目的太明确,所以值得怀疑。”沮授把袁谭没有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是啊。”
袁谭面对沮授,说了句心里话,“许都细作无孔不入,乌巢之后,荀谌查无此人,逢元图至今一无所获,所以不得不有些防备。”
沮授道:“理当如此,此事我已知晓,必不被他所察觉。”
袁谭叹了口气:“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日后真叫他知晓,希望不记恨我便是了。”
说完了此事,袁谭这才把话头转移到军务上。
“青州之地,无险可守,虽有长城为屏,但远不如泰山险要。”
“使君是想谋求泰山郡?”
“只是心中有些念想罢了。”
沮授点头道:“青州之地,虽有先秦长城在此,但年久失修,不堪大用,只是泰山吕虔,极难对付。”
袁谭沉吟了片刻,“此人独掌泰山郡,曹操信任否?”
沮授无奈一笑:“吕虔与臧霸不同,此人早年就以有胆略和勇武而闻名,深受曹操信任,所以才能接替臧霸,掌握泰山。”
“算了,那还是劳民动土,加固城墙为要。”
既然沮授都如此说了,袁谭便立马舍弃了心中的想法,转而问道:“东郡战事,怕是已经落下了帷幕,依先生看,我当做何准备?”
袁谭心中,是隐隐期盼曹操在东郡暴打袁绍之后,退兵回许都的!
他不想在眼下和曹操起兵戈。
实力不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袁绍快要嗝屁了。
得准备回邺城去!
历史上是审配逢纪这两个老货修改了遗命,但自己穿越过来走到今天,怎么也不能重蹈复辙才对!
沮授的目光有些异样,他在袁谭的身上看了片刻,却没有立刻说什么。
袁谭自然不会催促。
自打做了刺史,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早就开始习惯保持平静,让别人来表述念头。
说得越多,暴露的东西也就越多。
这种道理,他从前世就明白!
沮授的手指忍不住开始叩击案几,这是他从袁谭那里学来的小动作。
他又认真的观察了保持沉默的袁谭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没有调令返回邺城,大将军尚在,只一言,一切盘算皆付诸东流矣!”
说罢,似乎担心表述的不够明确,补充道:“绝不能前往邺城!”
袁谭心想,沮授是聪明人,根本不会担心袁绍能在东郡取胜。
并且,从自己问东郡就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但沮授和他有最大的信息差,就是不知道袁绍活不过一年。
这事他没法笃定的给沮授说,就算假借占卜,神鬼之说,沮授也不一定信!
但不说,沮授的判断就会出现偏移。
于是袁谭沉声道:“大将军有旧疾,东郡再败,怒火攻心,恐有性命之虞。”
这话一出口,沮授先是徨恐的张了一下嘴,面色骇然的瞥了眼袁谭。
随后意识到袁谭没那个能力,立马冷静了下来,继续沉思着。
空气里的燥热仿佛被方才的话语放大了。
恰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一道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