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营这边,人心惶惶,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骑斥候满身血污,朝着督粮官嘶声大喊:“曹军阵线已溃!大将军令,后营预备民夫,上前搬运缴获!”
“赢了!”雀斑少年第一个跳起来,脸上兴奋得雀斑都在发亮。
赵叔嘴角牵动了一下,随即板起脸:“破一阵而已,仗没打完,谁敢说赢?”
果然,欢腾未持续半日,溃兵便如潮水般涌来。
“败了!有埋伏!”
“曹军骑兵摸上来了!”
溃兵瞬间冲垮了后营秩序。
民夫们像没头的苍蝇四处奔逃。雀斑少年死死拽住赵叔的衣角,声音变调:“赵叔!跑吧!”
“都别动,蹲下!”
赵叔厉声喝道,一把将几个小子摁倒在地,“想死就跑,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马快,咱们是民夫,曹操打仗要人运粮,不会杀我们!”
话音未落,骑兵已呼啸而至。
雪亮刀锋掠过,鲜血飞溅。
待马蹄声渐远,‘赵叔’抬头四顾,浑身血液都凉了——身旁空了大半。
那个总爱叽叽喳喳的雀斑少年不见了,其他半大小子也杳无踪迹。
只有几具尚带馀温的尸体倒伏在地,其中一具,正是刚才还拽着他衣角的那个小子。(注:曹操此时的主力是青州军,军纪特别差)
“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他浑身发抖,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预见了自家孩子的命运。
他想起当初,公孙瓒麾下的胡人尚不屠杀民夫,如今在这中原战场,这曹操的兵马……
竟然如此行径!
曹操此人,不当人子!
“若让他们随人群跑散,或许还能活下一两个……”
他心里猛地一抽,都怪这曹操,都怪这曹操啊!
正悲愤间,一名曹军部将在亲兵簇拥下策马而来。
有人行礼道:“文稷将军。”
文稷扫视全场,最终目光落在赵叔身上。
“你入我麾下,充作部曲。”文稷打量他片刻,说道。
赵叔嘴唇动了动,压制住心绪。
他本想说家里还有几亩薄田,想说自己不愿打仗。
可满地的尸体分明告诉他,他没有选择的权力!
“愿为将军效命。”
……
东郡战事的消息,传播的非常快。
身处平原国的袁谭,仅仅是间隔了一日,就得到了战报。
五月十八,酷热。
有微风。
微风不仅仅吹动了屋外的树梢,也有河南河北的人心。
袁谭骑马去了军营,不料在军营门口,恰好碰到了匆匆赶回的张郃。
张郃见到袁谭就要行礼,被袁谭连忙止住,抬手指了指前方,示意张郃跟他走走。
“诛孙观那一仗,打的凶险啊,光是你张家的族子,就折了十几个,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张郃听闻这话,饶是戎马多年,此时眼框也也有些泛红。
他愣了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才憋出一句,“幸好是赢了,郃幸不辱命!”
袁谭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继续往前走,自顾自的说道。
“那些战死的勇士……他们的抚恤加倍,家中若只剩老弱妇孺,由刺史府供养终身。”
“郃……谢过使君!”
两人沉默着走了很久。
袁谭终于停下脚步,“东郡的战事,大将军又输了,形势不容乐观啊。”
张郃也收敛了情绪,分析道:“东郡一失,不论是战略上,还是地理上,大将军对曹贼都失去了主动,如今只能防守了。”
“是啊,两次大战,折损兵马无算,就算是冀州,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说完,袁谭有些发笑,对袁绍的不满,溢于言表。
张郃:“那青州就成为了曹操的眼中钉。”
“理论上是,但臧霸动向不明,短期内,曹操不会大规模用兵。”
袁谭觉得曹操是一个很有决断的领袖。
知道什么时候,该集中力量做什么事。
当然,如果回头看,很多时候在所谓命运的关口,曹操也没得选。
只是结果他都赢了。
“你们去攻北海国的数日,臧霸在徐州按兵不动,硬生生拖延到现在,再加之陈登一死,徐州没人能够掣肘臧霸,曹操心中肯定不放心。”袁谭补充道。
曹操名义上拥有司隶,豫州,兖州,徐州,看似占据了中原腹地。
可司隶早就被董卓之后的李傕郭汜霍霍了一遍,横征暴敛,哀鸿遍野。
后来十馀万人南下入蜀,自此元气大伤。
豫州兖州,更不用多说,黄巾灾区,诸候火并。
多亏前些年有“百万青州黄巾”入寇兖州,被曹操击败收拢,大大的缓解了人口压力……
否则曹操手下是真没多少兵力。
所以此时的臧霸,对于曹操来说是一个极其需要拉拢,又危险的角色!
“大将军战败,然四州之地尚在,休养生息,未尝不能再争。”张郃继续道:“更何况,乌桓人与大将军素来亲善,这群人可是天生的骑兵,北国争雄,有骑兵在手,足够重头再来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张郃垂头不答。
袁谭心道,但凡在袁绍手底下混过,知道袁绍为人的,都会明白。
东郡之后,河北大势已去!
顺风的时候都没能拿下曹操,现在已经逆风了,指望袁绍一雪前耻?
可能吗?
况且,河北之地,也经不起霍霍了!
并州,幽州,两个边地大州,人丁稀少也就算了,并州一半被南匈奴占据,幽州干脆是公孙瓒的旧地,当初和袁绍争锋,几乎打光了幽州一代人!
青州人的态度,袁谭已经领教了,纯在等一个胜者!
至于冀州,就算富甲天下,但两次大战折损的,可大多都是冀州人!
人又不象草,一年长一茬。
死了这么多人,丢失了那么多装备,器械。
这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颓势!
就连田丰,在书信之中也明确指出,河北的当务之急,是保持防线,期望许都生变……
袁谭哂然!
许都能生多大变量?
反倒是本初的生命,开始倒计时了。
历史的大江悄然改道,人们却仍在舟中,待蓦然回首,才能发觉,舟已行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