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柳府。
书房内,柳拱与沉春芳相对而坐。
两人之间,桌案上堆了十几份拜帖,旁边还散落着数幅仕女丹青画卷。
每一份拜帖,都代表着京中一个有头有脸的世家。
沉春芳拿起最上面一份拜帖,展开一看,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户部尚书家的嫡女。这老家伙,与武成侯一脉走得极近,此次殿试,勋贵集团损失惨重,他心里只怕正恨着璘哥儿,现在递帖子过来,安的什么心?”
柳拱瞥了一眼,从沉春芳手上接过那份拜帖。
“不错,这一家,直接排除。璘哥儿如今的处境,是在刀尖上行走。若再娶个心向勋贵的女子进门,岂不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说完,将那份拜帖随手丢到一旁。
沉春芳又拿起第二份。
“工部侍郎家的女儿,听说颇有才学,还曾在京中诗会上夺魁,有才女之名。只是这工部侍郎为人太过圆滑,是朝中有名的墙头草,今日依附这个,明日巴结那个,靠不住。”
“墙头草更不能要。”柳拱摇头,态度坚决。
“璘哥儿要做的是革故鼎新,是得罪人的差事,需要的是能与他同舟共济、风雨同舟的伴侣,而非见风使舵、随时可能倒戈的投机者。此家,也排除。”
第二份拜帖,也被扔到了一边。
接下来,两人仿佛是在菜市场挑拣货物,一份份地翻看。
礼部员外郎家的女儿,其父曾牵涉科举舞弊案,排除!
兵部主事家的女儿,其兄在边军之中劣迹斑斑,克扣军饷,排除!
大理寺少卿家的千金,家族生意与西域佛门有染,心术不正,排除!
就连清贵无比的太常寺卿家,也因其家族被查出与妖蛮有过丝绸贸易往来,而被直接剔除!
一番筛选下来,原本堆积如山的拜帖,被扔掉了大半。
最终,桌案上只孤零零地剩下了三份。
柳拱拿起其中一份,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满意。
“沉家在户部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又一向清正自守,是个好选择。”
沉春芳闻言,笑着摆了摆手。
“我和沉家同出一源,可称一声侄女,虽听闻品行端正,但到底是自家人,我不好多言。你还是先看看另外两家如何?”
柳拱也不强求,顺势拿起第二份拜帖。
“姜家,世代掌管工部,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姜家家主姜如海,为人刚正不阿,曾多次上书弹劾贪官污吏,与璘哥儿的理念,不谋而合。其嫡女,我也略有耳闻,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好姑娘。”
说到这里,柳拱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音量。
“最关键的是…姜家虽是世家,但因为太过刚直,在朝中树敌不少,早就想找个机会,彻底与陛下一系靠拢。璘哥儿若娶了姜家女,便是给了姜家一个递上来的投名状!”
沉春芳缓缓颔首,认可了柳拱的分析。
视线,落在了最后一份拜帖上。
“这顾家可是大夏最顶尖世家之一,也是这次唯一一个顶尖世家递过来的拜帖”
“若能与顾家联姻,璘哥儿在朝中的处境,将大为改观。”
柳拱拿起顾家的拜帖,神态也郑重了几分。
“顾家嫡女,听闻不仅才貌双全,名冠京都,更难得的是有主见、有胆识,绝非那种只会吟诗作画的深闺小姐。”
“而且,顾家这次主动递上拜帖,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们看好璘哥儿,也看好新政,愿意站在陛下这一边。”
沉春芳却生出几分担忧。
“只是顾家势大,璘哥儿若娶了顾家女,外人会不会说他是靠裙带关系上位?这对璘哥儿名声,终究有损…”
柳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名声固然重要,但活命,更重要。”
柳拱长叹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中的意思,沉春芳又怎会不懂。
璘哥儿那篇《革故鼎新疏》,几乎是将天下所有的世家豪右,都放在了火上烤。
若无强援,单凭圣眷和一腔孤勇,只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老爷!沉公!”
“卢大人回来了!”
柳拱与沉春芳对视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地,以最快的速度将桌案上的拜帖和画卷一股脑地收了起来。
而后,两人同时起身,脸上挂着笑意,朝着书房外走去。
卢璘推门而入,身上的官服还没得及换。
虽然经历了督察司的一番闹剧,但神色依旧从容,只是眉宇间略显疲惫。
书房内,柳拱和沉春芳正襟危坐,面前的桌案收拾得干干净净。
“柳阁老,沉夫子。”
卢璘上前,对着两位长辈恭躬敬敬地行了一礼。
柳拱连忙起身,快步迎上前来,一把扶住他。
“璘哥儿快坐,快坐!今日辛苦了,督察司百废待兴,你身为主官,累坏了吧?”
卢璘摇头笑了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不累。倒是发生了点小插曲。”
而后,言简意赅,将钱虎带人上门闹事,以及后来萧远山、顾清辞先后前来投效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听到新科探花萧远山也选择添加督察司,柳拱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露出欣慰之色。
“新科探花萧远山,此人我知道,也看过他的文章,是个有血性的。能得他相助,是好事。”
沉春芳也在一旁点头,对萧远山的选择颇为赞许。
可当卢璘提到,连顾家嫡子顾清辞也主动请缨,添加了督察司时。
柳拱与沉春芳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脸上,同时闪过一丝古怪笑意。
这笑意让卢璘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清辞能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沉春芳抚掌大笑。
“璘哥儿,你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卢璘更加疑惑了。
好事是好事,可何来“双喜临门”一说?
“沉夫子,柳阁老,你们这是?”
柳拱笑而不语,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热气,一副吊足了卢璘胃口的模样。
还是沉春芳憋不住,乐呵呵地开了口。
“璘哥儿啊,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什么不开窍?”
卢璘更懵了。
沉春芳见卢璘一脸茫然,也不再卖关子,直接挑明了。
“璘哥儿,你这个年纪,放在寻常人家,孩子都会满地撒欢了。
“圣人云: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
“你这‘业’是立起来了,状元及第,督察使在身,风光无限。可这家”
成家?
卢璘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不过听到这里,卢璘也算是明白了。
两位长辈是操着这份心啊!
不过关于成家的问题,卢璘还真没想过。
前世也没什么和异性打交道的经验。
这一世,更是如此。
而且这些日子,他满脑子都是科举,是对付妖蛮,是太祖的长生大阵。
是如何为临安府十万冤魂复仇,是如何将督察司的摊子铺开
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
卢璘表情略显不自然,摆了摆手:
“沉夫子,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督察司刚刚成立,百废待兴,贾鹏飞的案子又迫在眉睫,我”
柳拱闻言,连忙打断了卢璘:“正因为百废待兴,才更需要一个贤内助啊!”
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神色变得郑重。
“璘哥儿,你以为我俩只是在催你成亲,抱孙子吗?”
柳拱反问一句,不等卢璘回答,便继续开口。
“不!我们是在为你的前程,为你的性命考虑!”
“你那篇《革故鼎新疏》,写的是惊世骇俗,名传天下,但也等于是指着满朝文武,天下世家的鼻子骂!你把所有既得利益者,全都得罪了个遍!”
“你现在孤身一人,在朝中毫无根基!你背后没有庞大的家族支撑,门下没有盘根错节的故吏门生!你单凭陛下的庇护和一腔孤勇,在这吃人的朝堂上,能走多远?”
这些道理,卢璘何尝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