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双臂微屈,像是捧著稀世珍宝,连呼吸都放得轻了。
襁褓是新制的明黄锦缎,绣著缠枝莲纹,里面的婴孩闭著眼,小脸皱巴巴的,像颗刚剥壳的莲子,却不妨碍朱由校盯著他瞧个没完。
小傢伙似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原本细微的哼唧声渐渐停了,小小的手从襁褓缝隙里伸出来,对著朱由校嘿嘿直笑。
“重八斤你这小子,倒真和太祖皇帝少年时的名儿对上了。”
朱由校的声音里满是笑意,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出身农家,因出生时体重八斤,父母便唤他“朱重八”,后来才改了大名。
如今自己的嫡长子也有这般重量,倒像是冥冥中的巧合,让他心里多了几分莫名的期许。
稳婆在一旁躬著身,脸上堆著諂媚又真诚的笑,声音放得极柔:
“陛下说得是!
皇子殿下一看就是天纵福泽,寻常婴孩刚出生时,多是五六斤的轻巧模样,能有七斤已是难得。
殿下竟足有八斤,哭声还这般嘹亮,方才在暖阁里,那哭声都快传到殿外了。
这身子骨,日后定是康健得很!”
这话倒不是虚言。
在这婴孩夭折率极高的年月,新生儿的重量几乎是“存活率”的直观標尺。
宫里之前常有妃嬪诞下皇子,因为体重不够,没撑过几日便没了气息。
如今嫡皇子有八斤重,光是这分量,就比旁人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底气。
朱由校轻轻晃了晃襁褓,目光落在婴孩饱满的额头上,笑容里却渐渐掺了些心疼:
“只是苦了皇后。”
他低头看了眼襁褓里安稳睡著的孩子,又抬眼望向东暖阁的门帘,方才皇后那阵撕心裂肺的痛呼,仿佛还在耳边迴荡。
他缓步掀帘走进暖阁,一股淡淡的艾叶香和血腥味混合著飘来。
张嫣斜靠在铺著软垫的拔步床上,身上盖著绣著凤纹的锦被,脸色苍白至极,额前的青丝被汗水濡湿,一缕缕贴在皮肤上,连平日里清亮的眼神,此刻也蒙著一层疲惫的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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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朱由校进来,她勉强提了提力气,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
“陛下皇子还好吗?”
“好,好得很。”
朱由校快步走到床边,將襁褓轻轻放在床侧的小几上,伸手握住张嫣冰凉的手。
她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想来方才生產时耗尽了气力。
“你別担心,稳婆说他壮实得很,和太祖爷一般重,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一旁的稳婆连忙上前补充,语气里带著几分邀功的意味:
“陛下所言极是,娘娘虽是头胎,且皇子体重偏重,好在胎位正,娘娘也爭气。
虽耗了些时辰,却没伤著根本,只需好好將养月余,便能恢復如常。”
朱由校却没完全放下心。
十五六岁的女子头胎诞下八斤重的婴孩,还是要多做防备的。
民间常有女子头胎婴孩过於硕大,导致產后血崩而死。
方才在阁外等消息时,他甚至已经让太医院备好了最好的参汤和止血药材,手心的汗就没干过。
此刻握著张嫣冰凉的手,他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好在,最后还是母子平安。
“你好好歇著,宫里的事有旁人打理,皇子有乳母照料,不用你操心。”
朱由校用指腹轻轻摩挲著她的手背,声音放得极柔。
感受到皇帝的温柔,张嫣觉得自己受这些苦,也並没有什么。
只不过,她还有些问题。
“陛下,皇儿该叫什么名字?”
朱由校握著她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床侧小几上的襁褓。
乳母正小心翼翼地抱著,怕惊著里面安睡的婴孩。
他沉吟片刻,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
“这皇子命名的规矩,太祖爷早定下了,咱不能乱。”
这话让张嫣微微点头。
她虽为中宫,却也知晓大明宗室取名的严苛: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为防后世辈分混乱,早已为各支脉定好“辈分字”。
成祖一脉的排序是“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朱由校是“由”字辈,那皇儿自然该是“慈”字辈,这是半点不能错的。
“朕是『由』字辈,名字里『校』字带木字旁,属『木』。”
朱由校缓缓道来。
“五行相生,木生火,皇儿的名字,第三个字必得带火性,要么是火字旁,要么是含『火』意的字。
这是祖制,也是盼著宗室血脉像五行轮转般,代代不绝。
张嫣听得认真,轻声问道:“那请陛下赐名罢”。
暖阁里静了片刻,只有乳母怀中婴孩偶尔发出的细微囈语。
朱由校忽然眼睛一亮,语气里多了几分雀跃:“朕想好了,就叫『朱慈焜』。”
“朱慈焜?”
张嫣轻声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朗朗上口,又带著几分文雅。
“嗯,『慈』是辈分,『焜』是火光盛明之意。”
朱由校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放得柔了,却藏不住眼底的光芒。
“《诗经小雅》里有句『焜耀寡人之望』,焜耀,就是德辉普照的意思。
这小傢伙出生在此时。
大明中兴,国本刚定,不正该是驱散这些年大明阴霾的兆头?
朕盼著他日后,既能有仁心『慈』待百姓,也能以『焜』之德辉,重振咱大明的国威,让四海都能看见咱朱家的正统气象。”
他说著,忍不住看向襁褓,笑著说道:“咱焜哥儿,以后定得是个有出息的!”
这话里的“咱”字,褪去了帝王的威严,只剩父亲对儿子的亲昵,听得张嫣心头一暖。
她看了眼睡得安稳的婴孩,连日生產的疲惫和后怕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安心。
有了名字,有了陛下的厚望,这孩子不仅是她的骨肉,更是大明未来的根基。
“焜哥儿好名字。”
张嫣轻轻点头,眼皮越来越重,方才强撑著的气力终於耗尽,话音刚落,呼吸便渐渐平稳下来,陷入了沉睡。
朱由校见她睡熟,小心翼翼地抽回手,生怕惊扰了她。
接著,他俯身用指尖轻轻拂去她颊边的一缕青丝,又走到小几旁,隔著襁褓轻轻碰了碰婴孩的脸颊,小傢伙似乎被触碰惊扰,小嘴动了动,却没醒,依旧睡得香甜。
“好好看著娘娘和皇子,別让风进来。”
朱由校低声对守在一旁的乳母和宫女吩咐。
“是!”
乳母、宫女们当即领命。
隨后,他掖了掖张嫣床榻边的锦被,確认被角都塞得严实,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暖阁。
出了东暖阁后,朱由校对著身侧魏朝说道:
“此番皇长子诞生,乃朕登基以来头等吉事,宫里宫外跟著忙前忙后的一干人,都得赏,断不能寒了人心。”
魏朝连忙上前半步,躬身应道:
“陛下圣明,皇长子降世本就是社稷之福,这些人尽心当差,原该得陛下恩典。”
朱由校微微頷首。
所谓赏赐,既是安人心,更是表態。
这也是政治上的事情。
朱由校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皇后诞育皇嗣,劳苦功高。
赐金册金宝,再加白银千两、江寧织造的云锦三百匹。
另外,她母族张家,按外戚恩荫的旧例,加赏世袭锦衣卫指挥僉事的职位,著吏部儘快擬票用印。”
魏朝一边在心里记著,一边低声应和:
“陛下体恤皇后,连张家的恩典都想得周全,真是天家恩爱。”
朱由校听了,嘴角又牵起一丝笑意。
“宫里直接照料皇后生產的人,更不能亏待。”
“负责接生的稳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还有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各赐白银五十两、杭绸十匹。
那稳婆手脚利落,皇后生產时全靠她周全,特封她为『六品孺人』,让她往后在宫里也有个体面。
太医院的那位院判,医术精湛,提拔为太医院使,正五品衔,往后宫里的医药之事,多让他上心。”
“奴婢记下了,这就吩咐人去传旨,定让他们知晓陛下的恩典。”
魏朝躬身回道,眼角余光瞥见廊下侍立的宫人都屏息凝神,生怕漏了一句。
朱由校又道:“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像司寢、司仗那些,还有隨堂太监,也都赏。
各赐白银二百两、彩缎五匹,再各晋一级,司寢升为『尚寢』,隨堂太监升为『典簿』,让他们接著好好伺候皇后与皇长子。”
“宫里其他妃嬪,虽未直接照料,但也是皇家一份子,各赐银五百两、绢二十匹,算是同喜。”
说到这里,他抬眼扫过阶下的宫人,朗声道:
“至於宫里所有宫人,无论是洒扫的宫女,还是御前的侍卫,每人都赐白银十两、米一石,今日宫里特许饮酒食肉,让大家都沾沾皇长子的喜气。”
话音刚落,廊下、阶前的宫人齐刷刷跪倒在地,片刻后便响起震耳欲聋的呼號:
“谢陛下恩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由校抬手摆了摆,示意眾人起身,语气又恢復了几分沉稳:
“外朝的官员,赏赐就按定例来。这些让內阁、礼部与吏部联名擬旨,明日早朝颁布。”
魏朝刚应了“是”,就听朱由校又道:
“另外,传朕旨意,天下除了『谋反、大逆』这等十恶不赦的罪犯,其余一应囚徒,尽数赦免。
再开一次恩科,让天下读书人都有个进身的机会,也沾沾皇长子的吉气。”
这话一出,不仅阶下的宫人愣住了,连魏朝都微微一怔。
赦免囚徒、开恩科,这都是立储或是庆典时才有的恩典!
眾人对视一眼,心里都亮堂起来:
陛下这是把对皇长子的重视摆到明面上了,这般待遇,分明与太子相差无几。
魏朝躬身,心里已转过数圈:
皇后是正宫,皇长子是嫡长子,按祖制本就该立为太子。
陛下这般安排,既是遵祖制,也是向天下宣示“国本初立”的安稳。
“陛下圣明,此举既能彰显皇恩浩荡,也让天下人知晓皇长子的贵重,实乃社稷之福。”
不过一个时辰。
朱由校的封赏旨意便由司礼监隨堂太监捧著,连同沉甸甸的赏赐银册,送进了地处文渊阁旁的內阁值房。
“诸位阁老,宫中有喜,陛下特发內帑赏赐,这些是陛下的旨意,还请內阁擬旨。”
方从哲上前接过圣諭,愣住了。
因为宫中消息闭塞,群臣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喜。
直到方从哲看到圣諭中的內容,这才明白过来。
“皇后诞下皇子?”
叶向高等人也靠过来了。
当他们看到开恩科、大赦天下的旨意后,一个个都目瞪口呆起来了。
同时,他们也意识到,皇后所生的嫡长子,便是陛下属意的太子!
一个个阁臣,皆是心神巨震。
魏朝看著这些老狐狸震惊的模样,亲自將分装著白银的锦盒递到每位阁臣案前。
按旨意,每位阁臣各赐白银二百两,首辅方从哲额外多赏了十匹江南织金缎。
“诸位,谢恩罢!”
这时候,方从哲等人才回过神来。
他们纷纷跪伏在地,洪声谢恩。
待眾人谢过圣恩,魏朝刚要转身,方从哲已放下银册,脸上堆著恰到好处的笑意,拱手向前半步:
“魏掌印留步,老朽有一事敢问:陛下既对皇长子如此看重,不知可有择选东宫讲官、为皇子开蒙的意思?”
这话一出,值房內瞬间安静。
坐在次位的刘一燝当即直了直腰,叶向高、朱国祚也对视一眼,原本端坐著的身子都微微前倾。
要知道,当今陛下虽年仅十七,可皇长子既是嫡出,未来储君之位板上钉钉。
日做了他的老师,来日便是新君登基后的“帝师”,这份恩荣与权力,足以让任何阁臣动心。
更遑论,陛下方才连恩科、大赦都开了,分明是把“国本”二字摆在了明面上。
此刻爭著做皇子老师,便是爭未来的朝堂话语权。
魏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却仍保持著谦和姿態,抬手虚按了按:
“元辅与诸位阁老多虑了。
皇长子才刚降世不足一日,襁褓中的婴孩,谈开蒙还早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阁臣期待的神色,又补充道:
“不过按祖宗旧例,阁臣本就有『辅弼东宫』之责。
只要诸位尽心辅佐陛下,待皇长子长到开蒙年纪,陛下自然会依例委任,这规矩是变不了的。”
这话既给了阁臣们盼头,又没把话说死。
魏朝心里却门儿清:
陛下最忌內官与外臣过从甚密,方才递赏赐已是司礼监份內事,再多说一句关於皇长子教引的话,便是踩了“內朝外朝勾连”的红线。
他不再多言,对著阁臣们略一躬身,脚步轻快却不仓促地退出了值房。
魏朝的身影刚消失在值房门外,刘一燝便收回目光,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沉吟,隨即渐渐亮了起来。
他忽然抚掌轻嘆,声音里带著压抑不住的振奋:“嫡长降世,国本初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坐在对面的朱国祚点了点头,却也皱著眉:
“是啊,国本定了,人心才能安。
不过陛下虽是明君,但行事作风,不合圣人之道,屡违祖制”
“正是因此,这未来的太子,才更要教好!”
“得让他从小读《论语》《孟子》,懂『民为贵,社稷次之』。
得教他看《资治通鑑》,知歷代兴衰的道理。
还要让他学《大明会典》,祖宗定下的规矩可不能变!
若能把未来的君主教得明辨是非、勤政爱民,大明朝何愁不能重回仁宣盛世的正轨?”
叶向高听著,也缓缓頷首:
“次揆说得在理。咱们这些做阁臣的,既要辅佐当今陛下,更要为大明的將来打算。
待皇长子开蒙那日,便是咱们联名请旨,也要把最妥当的讲官选出来。
哪怕是得罪些人,也不能让未来的储君走了偏路。”
这些臣子,已经是打算,通过影响皇嗣,来达成各自的政治目的了。
坤寧宫嫡皇子降生的余波未定。
北京城中。
一匹浑身汗透的驛马突然衝破城门,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朝著紫禁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传令兵背著八面令旗,正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使!
“辽东大捷!熊经略生擒皇太极,灭偽金!辽东定了!”
这个信使边骑马,边大吼。
原本围著画摊嬉笑的孩童停下脚步,挑著菜担的农夫直起腰杆,连茶馆里嗑著瓜子的茶客都猛地放下茶杯,齐刷刷朝街心望去。
茶馆之中,有胆大的士子问了一声:
“兄弟!你说啥?皇太极被抓了?”
“千真万確!”
传令兵回头喊了一声,声音里带著激动。
“建奴老巢被端了,偽金灭了!咱大明的辽东,再也不用打仗了!”
这话像一滴滚油落进沸水,瞬间让整座京城沸腾起来。
茶馆里的年轻士子“啪”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都晃了晃:
“好!太好了!去年陛下才平了晋商,今年就灭了建奴,这不是中兴是什么?”
旁边的老士子捋著鬍鬚,眼眶泛红:
“老夫年轻时,辽东就年年告急,多少將士埋骨他乡,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如今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茶馆之中,热闹非凡。
而北京城中的百姓,听著街坊邻居高呼陛下万岁。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跟著喊万岁总不会错。
一时之间。
满北京城皆是万岁之声。
而在这万岁之声中,那匹乌騅马却已奔至午门,传令兵翻身滚下马鞍,连口气都没喘,就將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捷报递给值守的锦衣卫。
捷报很快辗转送到司礼监。
魏朝、魏忠贤、王体乾三个大太监见小太监捧著捷报奔来,魏忠贤一把抢过,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放大,声音都变了调:
“是是辽东捷报!熊廷弼生擒皇太极!”
“快!快呈给陛下!”
魏朝也顾不上整理褶皱的蟒袍,三人踩著朝靴,跌跌撞撞地往乾清宫跑。
此刻。
乾清宫东暖阁里,朱由校正埋首批阅奏疏,就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开口询问,就见三个太监“扑通”一声滑跪在地,齐声高喊:
“陛下!天大的好消息!辽东大捷!熊廷弼生擒皇太极,灭国偽金,辽东安定了!”
朱由校握著硃笔的手猛地一顿,他霍然起身,龙椅的扶手被他攥得咯咯作响:
“你说什么?再奏一遍!”
魏朝连忙膝行几步,將捷报高高举起:
“陛下,捷报在此!
熊经略奏报,本月二十日破赫图阿拉,生擒偽金天聪汗皇太极,斩杀八旗兵七千余,俘虏一万三千余人,偽金彻底覆灭!”
朱由校一把抓过捷报,他颤抖著手指拆开,目光飞快扫过上面的字跡。
熊廷弼的笔跡刚劲有力,每一句都写得清清楚楚:
“臣率辽东二十万大军,围困平金城近月,以佛朗机炮破城,亲督將士生擒皇太极
辽东建奴之患,自今日起,永绝矣!”
“哈哈哈!好!好!好!”
朱由校连说三个“好”字,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他將捷报往案头一拍,仰头大笑起来。
殿內的太监宫女从未见过陛下这般失態。
往日里,即便新政推行顺利,陛下也只是淡淡点头。
可今日,他的眼底亮得像燃著火焰,连鬢角的髮丝都因激动而微微颤动。
之前。
因为害怕建奴入关,搞得他连睡觉都不踏实。
生怕煤山上的那颗歪脖子树会带著根白綾找上他。
因此,辽东一直是朱由校的心腹大患。
此刻,辽东大患终於除去了。
一口鬱结在心中的气,今日终於吐出来了。
他如何能不高兴?
想他登基之初,辽东的奏疏堆得像小山,每一封都写著“粮尽”“兵溃”“建奴寇边”。
为了筹辽餉,朝堂上的大臣吵得面红耳赤,有的说加征赋税,有的说弃守辽东。
好在他力排眾议,重用熊廷弼,抄没晋商家產充作军资,多少人暗地里说他“急功近利”“不顾民生”。
可如今,一切都值了。
建奴完了,那个吸了大明数十年血的毒瘤,终於被彻底切除了!
“辽餉!终於可以停了!”
辽餉蚕食的是大明的根基。
朱由校早就想停了。
只是因为辽东战事实在要钱,所以,哪怕知晓辽餉不好,朱由校也不敢停。
现在,他终於是有这个底气了。
“另外,不用每年给辽东拨银,省下来的银子,可以干很多事情。”
朱由校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皇子降生定了国本,辽东大捷除了大患,这大明这艘曾在风浪里飘摇的破船,终於要重新起航了!
“传朕旨意!”
朱由校转身对太监们下令。
“礼部即刻擬定封赏章程,熊廷弼、李鸿基、刘兴祚等將领,按功升赏,不得有误!
另外,让太常寺准备献俘太庙的仪式,朕要亲自带著皇太极,去告慰列祖列宗!”
去年他才將林丹汗、莽古尔泰献俘太庙,如今又要献皇太极。
朱由校想起那些暗地里非议他“不遵古法”的大臣,心里涌起一股豪气:
谁还敢说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好?
朕登基不过两年,就解决了大明数十年都没能解决的辽东难题,这样的功绩,难道还称不上明君?
当然
朱由校的自傲,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可不是隋煬帝,没有好大喜功的习惯。
身为帝王,作为合格的大明皇帝,朱由校心里清楚。
建奴覆灭只是辽东棋局的一步落子,绝非终局。
即便辽东暂安,大明这盘满是裂痕的棋,还有太多地方需要修补。
朱由校起身走到殿侧悬掛的《大明九边图》前,看著辽东那一块地方。
他闭上眼,脑海中开始復盘这场持续数年的辽东之战,也在拆解那个困扰大明数十年的顽疾。
为何小小的建州女真,能將辽东拖入数十年的泥沼?
在朱由校看来。
第一个癥结,是军户制度的彻底崩坏。
辽东军户世代被束缚在卫所土地上,土地却被军官、勛贵层层兼併,有的军户一家五口只剩半亩薄田,连温饱都难以为继。
更甚者,军餉拖欠长达三五年,士兵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有奏报里写过,天启元年冬天,金州卫的士兵竟要靠挖草皮、剥树皮度日,有的甚至冻毙在城墙上。
这样的“国家农奴”,连生存都成了问题,又怎能指望他们提著刀去拼命?
第二个癥结,是党爭倾轧下的用人乱象。
歷史上。
万历末年到天启初年,东林党与齐楚浙党为了辽东帅位爭得你死我活,熊廷弼第一次督辽时,明明打了胜仗,却因朝堂弹劾被迫离任。
袁应泰接任后,不懂军事却硬要推行“招抚流民”,结果让建奴趁虚而入,丟了瀋阳、辽阳。
官员们只盯著“门户之见”,哪管辽东將士的死活?
將帅任免全凭党爭胜负,而非军功才干,辽东战局怎能不糜烂?
第三个癥结,是財政的恶性循环。
辽东每年需军餉五百万两,可大明每年的財政收入不过三四百万两,为了填辽东的窟窿,朝廷只能加征“辽餉”。
这种“低效输血”,一边让辽东士兵因缺餉而战斗力崩坏,一边让中原百姓因重赋而民怨沸腾,简直是饮鴆止渴。
想到这里,朱由校睁开眼,眼底多了几分篤定。
他之所以能平定辽东,恰恰是戳中了这三个癥结的要害。
对付军户崩坏,他没拘泥於旧制,而是直接从“钱”上破局:
抄没八大晋商的家產,得银千余万两,不仅补发了辽东將士拖欠三年的军餉,还为士兵配备了新的甲冑、火銃。
熊廷弼、王承恩的密信里写过,补发军餉那天,辽东军营里士兵们举著银锭欢呼,有的老兵甚至哭了。
那是久旱逢甘霖的振奋,也是对朝廷重拾信任的感动。
对付党爭倾轧,他的手段更直接:
將所有弹劾熊廷弼的奏疏压下,甚至下旨“凡以私怨弹劾督辽诸將者,以『挠军』论处”。
对於弹劾熊廷弼的奏疏,一直留中不发。
他的態度很明显:熊廷弼在辽一日,朕便信他一日。
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支持,让熊廷弼能甩开朝堂掣肘,在辽东拧成一股绳。
对付用人困境,他更是不拘一格。
为了拉拢科尔沁部牵制建奴,他纳科尔沁首领之女为妃,许以互市之利,让科尔沁从“建奴盟友”变成“大明藩属”,为明军提供了侧翼支援。
提拔將领时,他不看出身只看战功。
李鸿基本是银川驛卒,因作战勇猛一路升到副將。
赵率教、祖大寿、毛文龙等人亦是微末之將,却因超拔被委以重任。
这种“不论出身、只看实效”的用人方式,让辽东明军涌现出一批敢打敢拼的新锐將领。
若是万历皇帝当年能有这般决断,能拋开党爭、不惜內帑、早换下李成梁,能及时填补財政漏洞,辽东何至於糜烂到今日?
好在。
这数十年的烂摊子,终究在他手上解决了。
但朱由校没敢鬆懈。
辽东的军户还需重新安置,陕西的流民问题亟待解决,江南的赋税改革还没推开
大明这艘破船,只是刚避开了“辽东暗礁”,要想真正扬帆起航,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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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