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大营,画风清奇。
一场别开生面的“比惨大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都看清楚了!老子这顶盔,被帖木儿那帮孙子的锤子砸了三个坑!谁有我惨!”
一个饕餮卫大汉,得意洋洋地举着自己那顶坑坑洼洼的头盔,仿佛举着无上的荣耀。
“滚你娘的!你那算个屁!”
另一个缺了半边肩甲的汉子,直接掀开自己破烂的铠甲,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疤,冲着周围挤眉弄眼。
“看见没?这可是帖木儿亲卫军的百夫长给老子留的纪念!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最惨!”
“放屁!我这铠甲被烧得黢黑,脸都熏成锅底了,我才是最惨的!”
一群刚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猛士,此刻不比战功,不比缴获,反而为谁的卖相更凄惨而争得面红耳赤。
范统挺着个大肚子,左手拎着一根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右手叉着腰,活象个巡视自家猪圈的地主老财。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宣布。
“经过本总管公平、公正、公开的评选!”
“本届乞丐王大赛的冠军得主是……二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汉子顶着一头被烧焦的头发,半张脸黢黑,身上的铠收都快碎成渣了,正咧着嘴傻笑。
“来,上台领奖!”
范统高高举起手中的羊腿,准备将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颁发给新晋的“乞丐王”。
就在这荒诞而欢乐的气氛达到顶峰时,一名斥候飞马而来,打破了这片喧嚣。
“报——!王爷!营外来了一支商队,说是从西边来的,求见王爷!”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营寨入口。
只见一支由十几辆大车组成的商队,缓缓驶来。
商队的护卫衣甲整洁,步伐沉稳,与大营内这群刚从战场下来的“叫花子”形成了无比鲜明、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为首一人,骑着一匹神骏的白色阿拉伯马,身材清瘦,穿着一身华贵的波斯长袍,气质儒雅,不象商人,倒象个饱读诗书的学者。
朱棣那间刻意弄得破败不堪的帅帐内,光线昏暗,一股子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呛得人直皱眉。
帐篷的顶上,还故意撕开了几道口子,冷风“呜呜”地往里灌。
宝年丰和张英等几名将领,一个个缠着带血的绷带,有气无力地靠在角落里,活象随时都会咽气。
朱棣自己也没穿铠甲,只套着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常服,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正一下一下地咳嗽着,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元气大伤”。
当那名清瘦的领头人被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凄惨的景象。
“在下米兰沙,见过大明的燕王殿下。”
来人没有帖木儿家族那种深入骨髓的傲慢,只是将手抚在胸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那双沉静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帐内的一切。
“咳咳……有事就说。”
朱棣又咳了两声,虚弱地摆了摆手。
米兰沙没有废话,他拍了拍手,几名护卫立刻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走了进来。
范统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死死盯着那几个箱子,心里盘算着这里面得装了多少金子。
箱子打开。
没有金光闪闪,没有珠光宝气。
里面装的,竟是一卷卷码放整齐的羊皮卷。
“这是……”
范统愣住了。
“这是西域最详细的地理图志,上面标注了每一处水源、每一条商路。”
米n沙的声音很平静。
“这是帖木儿帝国全境的星象图,可以用来校准方向,夜间行军。”
“还有这个,是我祖父……是帖木儿治下,所有行省的兵力部署、矿产分布、以及各地贵族的详细卷宗。”
随着他的介绍,帐内所有将领脸上的虚弱和萎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宝年丰停止了呻吟,张英坐直了身体。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几箱足以改变整个西域格局的“礼物”上!
这哪里是礼物?
这分明是一把递过来的,足以捅穿整个帖木儿帝国的刀子!
范统凑到朱棣耳边,压低了声音。
“王爷,小心有诈!这小子看着老实,一肚子坏水!说不定是哈里勒那孙子派来刺探咱们虚实的诱饵!”
米兰沙仿佛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他直视着朱棣,开门见山。
“我知道王爷在怀疑我。”
“我不妨直说,在汗位的争夺中,我毫无胜算。我也不想争。”
他顿了顿,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复仇。”
“向那个逼死我母亲,将我视作杂种,此刻正坐在撒马尔罕王座上的哈里勒素檀……复仇!”
面对这番坦诚,朱棣却只是冷笑一声。
他缓缓站起身,那股装出来的虚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威压!
整个帅帐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本王凭什么信你?”
朱棣一步步走向米兰沙,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一个背叛自己家族的人,谁能保证你,不会背叛本王?”
米兰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在那股几乎让他窒息的威压下,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强撑着没有跪下。
“因为……我还带来了这个。”
米兰沙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再次拍了拍手。
帐外,十几辆大车中,最中间的那一辆,被缓缓推了上来。
车轮碾过沙地的声音,在死寂的帐内,显得格外刺耳。
范统和宝年丰等人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兵器上。
车里装的是什么?
刀斧手?还是什么秘密武器?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米兰沙走上前,亲手掀开了那辆大车上的厚重帆布。
帆布之下。
既不是财宝,也不是兵器。
而是一张巨大的铁网。
铁网之下,是一百多个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人!
这些人无论男女,全都衣着华贵,神情徨恐,眼中充满了绝望。
他们之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风韵犹存的贵妇,甚至还有几个只有七八岁,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孩童!
范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出了其中几个孩子身上佩戴的纹章,那是帖木儿帝国最显赫的几个家族的标志!
“这些,是帖z木儿帝国各大行省总督的幼子、孙女,还有波斯、印度等附庸国王公贵族,送到撒马尔罕的人质。”
米兰沙指向车里那些绝望的面孔,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
“现在,他们是我的投名状。”
他缓缓转过身,再次看向朱棣,微微躬身。
“也是我献给燕王殿下,用以号令西域诸国,打开撒马尔罕城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