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被掀开的瞬间,整个帅帐,连同帐外篝火旁的喧嚣,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
死寂。
范统嘴里那块嚼了一半的羊肉,“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肥硕的脸上写满了“卧槽”两个大字。
他以为米兰沙是来送钱的。
他也想过米兰沙是来送美女的。
他甚至想过米兰沙会送来几把镶满宝石的神兵利器。
可他娘的,谁能想到,这孙子直接送来了一笼子的人!
还是一笼子能引爆整个帖木儿帝国,让无数人头滚滚落地的超级“炸药包”!
角落里,原本还在哼哼唧唧、假装重伤的宝年丰和张英,瞬间坐直了身体,那带血的绷带都掩盖不住他们眼神里的锐利。
帐外,那些还在比谁更惨的饕餮卫们,也全都停下了动作,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辆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大车。
朱棣的目光,在那些人质绝望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些人质的价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筹码了。
这是帖木儿帝国东部和南方数个行省总督通话的可能,稍微运作一下这些总督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纳入麾下!
控制了他们,就等于掐住了哈里勒和沙哈鲁的后院。
他可以让他们后院起火,让他们后院生乱,甚至可以让他们反戈一击!
朱棣缓缓地,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王子。
这个米兰沙
他只是放弃了用刀剑去争夺王位,选择用更狠辣、更阴毒的方式来复仇,来参与这场权力的游戏。
他不应该是狼,他应该是毒蛇。
“你的投名状,本王收下了。”
朱棣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缓缓站起身,那股装出来的虚弱和病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威势和杀意!
整个帅帐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跳动的火苗都矮了三分!
他一步步走向米兰沙,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那个清瘦的王子完全笼罩。
“但光凭这些,还不够。”
米兰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在那股几乎让他窒息的威压下,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强撑着没有跪下,迎着朱棣那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
“王爷想要什么?”
“本王要你,做本王的向导。”
朱棣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砸在米兰-沙的心上。
“本王还要你,用你的人脉,在本王的大军抵达撒马尔罕之前,策反城内至少一名手握兵权的重要将领,作为内应!”
“事成之后,本王可以扶持你,成为帖木儿帝国在东方新的主人。”
朱棣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一个……听话的“主人。”
一个被架空的傀儡王!
米兰沙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知道,这是魔鬼的交易。
但他别无选择。
“我可以答应你。”
米兰沙咬着牙,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簇冰冷的、复仇的火焰。
“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
“哈里勒素檀,必须由我亲手杀死!”
米兰沙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刻骨的恨意。
“他的脑袋,我要做成酒碗,告慰我母亲在天之灵!”
朱棣看着他那张因仇恨而扭曲的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准了。”
这场决定了西域未来命运的魔鬼契约,就此达成。
“张英!”
朱棣猛地转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果决。
“末将在!”
“秘密接管所有人质,严加看管!若走脱一人,提头来见!”
“遵命!”
张英没有丝毫尤豫,立刻带人将那辆大车,悄无声息地押往了大营深处。
朱棣再次看向米兰沙。
“现在,开始你的表演。”
米兰沙躬身一礼,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骨哨,吹出了一段低沉而古怪的音节。
片刻之后,一只通体漆黑的猎隼,无声地从夜空中落下,停在他的手臂上。
米兰沙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亲笔信,塞进猎隼腿上的信筒,随即手臂一扬。
黑隼振翅而起,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飞往撒马尔罕的夜空中。
信,是写给禁卫军副统领的。
一个同样出身卑微,却野心勃勃,被哈里勒当作心腹,却早已被米兰沙用重金和承诺收买的关键棋子。
钩子,已经放下。
现在,只等鱼儿上钩。
“王爷,咱们还继续演吗?”
范统搓着手,一脸兴奋地凑了上来。
“演!”
朱棣坐回那张破旧的椅子上,再次变成了那个“元气大伤”的燕王。
“戏要做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北方的阿姆河谷!”
阿姆河谷。
血战,刚刚乱战结束。
帖木儿帝国的北方总督巴格拉姆,付出了近万士兵的生命作为代价,终于将金帐汗国那潮水般的第一波疯狂冲锋,硬生生顶了回去。
河谷里,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巴格拉姆扶着城垛,看着下方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军队,也已折损过半,几乎人人带伤,再也无力发动反击。
但他终究是守住了。
“传令,收兵休整,打扫战场!”
巴格拉姆嘶哑着声音下令,准备迎接短暂的喘息。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斥候疯了一般冲上城头,脸上带着比见了鬼还要惊恐的表情。
“总……总督大人!不好了!”
“那群鬣狗……他们……他们没退!”
巴格拉姆心中猛地一沉,扶着墙垛,艰难地探出头去。
只见远处的地平在线,金帐汗国的独眼龙万夫长,正在疯狂地集结着所有士兵。
他那只独眼里,没有半分战败的沮丧,只有红了眼的赌徒般的疯狂!
他甚至派出了数骑快马,向着更北方的后方奔去。
那是在请求援军!
这个疯子,根本没想过撤退!
他要对阿姆河谷,发动第二轮,也是更疯狂,更不计代价的总攻!
巴格拉姆看着那面再次被高高举起的狼头大旗,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黑夜,彻底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