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来了精神,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那时,曹操亲率大军驻于汉水北岸,父亲与军师则屯兵南岸。两军隔水对峙多日,曹操兵多粮足,意在持久,而我军粮草不济,利在速战。僵持之下,军师便定下了这疲敌扰心之策。”
他眼中露出回忆与敬佩之色。
“军师派人日夜监视曹营,摸清了曹操及其麾下将士的作息规律。然后,命赵云将军以灯为号,每每在曹军入睡最深、戒备相对松懈之时,于岸边突然击鼓呐喊,摇动火把,制造出千军万马即将渡河强攻的假象!
那鼓声震天,喊杀动地,第一次便将曹营惊得人仰马翻,曹操本人亦是披甲持剑,亲临岸边防备。”
“如此一连数夜,”刘封继续说道,“曹军被折腾得疲惫不堪,精神高度紧张,许多士卒甚至产生了幻听幻视。
而曹操更是心神俱疲,疑神疑鬼,无法安寝,最终,他万念俱灰,忍无可忍,下令拔营,向后撤退了三十里!
军师不费一兵一卒,未折一矢一镞,仅凭这虚实相间的鼓角之声,便逼退了曹操数十万大军!你说,神也不神?”
关平听得目定口呆,半晌才深吸一口凉气,赞叹道。
“竟有此事!我竟未曾听得如此详细!军师……真乃神人也!运筹惟幄,决胜千里之外,已非常人可及;这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更是近乎于道了!”
“正是!”刘封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裹在被褥里、似乎已经睡着的诸葛乔,语气中充满了佩服。
“所以我说,乔弟能想到用此法对付曹真,而且时机拿捏、分寸掌握得如此之好,让我这亲身经历过的人都自愧弗如,肯定是得了军师的衣钵真传!
我就想不到能把这计策用在此处,还用得这般……缺德。”
他最后两个字带了点笑意,显然是褒义。
这时,诸葛乔似乎被他们的对话吵醒,或者根本就没睡着,他掀开被褥一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
“什么真传不真传的,我就是觉得,大冷天的跟他们硬拼不划算,能让他们睡不着觉,我们自己还能抽空烤火喝汤,这多舒服。”
他揉了揉眼睛,望向远处灯火渐熄的曹军大营,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再说了,看曹真睡不着觉,我心里就挺暖和。差不多了,弟兄们,干活!”
诸葛乔话音刚落,将士们立刻精神斗擞地行动起来。
战鼓再次擂响,号角撕破夜深的寂静,比之前几次更加响亮的呐喊声骤然爆发!
“杀——!踏平曹营!”
“活捉曹真!”
“蜀军弟兄们,随我冲啊!”
这一次,为了制造更逼真的效果,一些士兵还特意用长杆挑起了点燃的草束,在黑暗中挥舞,制造出大量人马举火冲锋的假象。
连续两次的骚扰早已让曹军成了惊弓之鸟,这次更是彻底点燃了他们紧绷的神经。
营内瞬间大乱,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蜀军来了!这次是真的来了!”
“快起来!迎敌!真的打过来了!”
“快看!那边好多火光!他们冲过来了!”
刚刚和衣躺下、眼皮沉重如铁的曹真,被这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惊得直接从床榻上跳了起来。
他通过帐帘缝隙,确实看到了远处黑暗中晃动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之前单纯的鼓噪截然不同!
“诸葛亮!你终于忍不住了吗?!”
曹真又惊又怒,连日积累的疲惫、憋屈和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欺人太甚!真当某曹子丹是泥捏的不成?!”
他一把抓起枕边的大刀,甚至来不及仔细披挂,只套了胸甲便冲出大帐,翻身上马,厉声嘶吼。
“众将士!随我杀出去!与蜀狗决一死战!”
那些被折腾得快要精神失常的曹军将士,此刻也被主将的决绝所感染,一股悲愤涌上心头。
纷纷红着眼睛,朝着火光晃动的城墙方向发起了反冲锋!
然而,就在曹真一马当先,带着满腔怒火冲出营寨不远。
“啊——!”
“噗通!”
“唏律律——!”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队伍中突然爆发出连片的惨叫声!
战马悲鸣,士兵哀嚎,瞬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铁蒺藜!是蜀军提前布下的铁蒺藜!
尖锐的铁刺轻易地刺穿了马蹄,撕裂了马腿,将高速冲锋的骑兵狠狠撂倒。
后续的部队收势不及,狠狠地撞了上去,引发了更严重的踩踏和混乱。
短短片刻,便有数百人非死即伤!
“混帐!无耻!狡猾的诸葛亮!”
曹真看着眼前这惨状,气得几乎吐血,挥舞着大刀对着城墙方向破口大骂。
“有本事出来!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使这等阴损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诸葛亮!你出来!”
然而,任凭他如何叫骂,回应他的只有伤兵的呻吟和呜咽的寒风。
远处的火光和鼓噪之声,竟在此时诡异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曹真强压下几乎要爆炸的怒火,命令部队停止前进,清理道路,并派出一队斥候向城墙方向搜索。
没过多久,斥候回报。
“禀将军,城墙处空无一人,只留下几堆尚未完全熄灭的柴火灰烬,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通往西城方向。”
“可恶!是疑兵之计!诸葛亮!你竟敢故技重施!”
曹真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又被耍了!
对方根本就不是要决战,只是骚扰加阴损的陷阱!
这熟悉的套路,让他瞬间想起了父亲曹操在汉中时的遭遇,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他目眦欲裂,握着刀柄的手指骨节发白。
“在汉中便以此计扰我父亲,如今又来扰我!真是可恨!气煞我也!”
一旁的费曜也是咬牙切齿,提议道。
“将军,既然已知是疑兵之计,蜀军兵力定然不多,此刻他们刚刚撤离,定然走不远!不如末将率一支轻骑追击,也好出了这口恶气!”
曹真望着那条隐没在黑暗中通往西城的山路,脸色变幻不定。
追击?这黑灯瞎火,山路崎岖,谁知道诸葛亮在前面又布置了多少阴险的陷阱?
他刚刚才吃了一个大亏!
强烈的愤怒与残存的理智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最终,对诸葛亮诡计的忌惮压过了冲动。
他长长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颓然道。
“不……不必了。诸葛亮用兵,虚虚实实,岂会没有防备?他既然敢撤,必有后手。
传令,多派哨探,盯紧西城方向及这条山路即可。大军……回营,抓紧时间,安睡!”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是……将军。”
费曜看着曹真疲惫而憋屈的神情,也知道此刻追击风险极大,只能强压怒火,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