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妤僵在床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呆呆地看着。
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温暖如玉的手。
看着那双,在昏暗的灯火下,缓缓睁开的、疲惫却带着笑意的星眸。
(……阿兄?
这个称呼,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几天,她就是这样,在心中无数次地呼唤着这个称呼。
仿佛只有这样称呼,那个无所不能、算无遗策的“怪物”,才不是她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弟弟。
仿佛这样,她这个“新王”,才能有一个更坚实的依靠。
这,是她的软弱,也是她的盔甲。
但,在此刻。
当她看清了他眼中的疲惫。
当她看清了他眼中的、那独属于家人的、毫无算计的温暖。
她心中的那座“神像”……塌了。
他不是“主公”。
也不是“阿兄”。
是她的“阿弟”。
是她发誓要用命去守护的……唯一的亲人!
“哇——!!”
沈妤再也撑不住了。
她扑在床边,抓着沈惟的手,将这三天三夜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故作坚强、所有的委屈……
——尽数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阿弟!!”
她,终于哭喊出了那个阔别已久、却又最正确的称呼!
“阿弟!你……你终于醒了!!”
“你吓死阿姊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再也不是那个冰冷的“新王”。
“……呵……”
床上的沈惟,发出了虚弱的轻笑。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从一片无尽的黑暗中,被这股滚烫的泪水……强行拉回了人间。
他,缓缓抬起那只“脱胎换骨”后、变得完美无瑕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像以前一样,宠溺地……摸了摸姐姐的头。
“……傻阿姊……”
他的声音,沙哑,却温柔。
“……哭什么。”
“我这……这不是醒了吗?”
他,看着姐姐那张挂满泪痕、却依旧倔强的小脸。
他,虚弱地笑了。
“……我再不醒……”
“……你这个‘新王’……”
“……是不是就要把我的‘鬼宅’……改姓‘沈妤’了?”
“轰!”
沈妤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阿弟……你……你……”
(你……都知道了?!
“砰——!!”
就在这时,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杂着“黄金”和“药材”的“腥甜”气息,冲了进来!
“哭什么哭!!”
怪医季怀,端着一个漆黑的陶碗,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那双浑浊却透着狂热的眼睛,先是扫了一眼床上“活”过来的沈惟(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光芒),然后,便死死地盯住了沈妤。
“他醒了,才刚刚开始!”
季怀的声音,冰冷刺骨!
“这碗药!”
他,将那碗还在冒着“金色”热气的药汤,重重地墩在桌上!
“——一千两黄金!”
“灌下去!”
“灌?”沈妤看着那碗如同“沥青”般的汤药,吓得脸都白了。
“不然呢?!”
季怀冷笑道,“你以为,你们昨天‘借’来的那些黄金和药材,是拿来玩的?!”
“他的命,是我用金子,强行‘镇’住的!”
“现在,他的身体活了,灵魂也醒了!”
“——该‘还债’了!”
“从今天起!”
季怀,拖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那双浑浊却带着冰冷的眼睛,在沈惟和沈妤姐弟身上来回扫视。
“他,每天,都要喝三碗这样的药。”
“一碗,一千两黄金。”
“一天,就是三千两!”
“小丫头……”
季怀,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你的‘无限薪水’……”
“——付得起吗?!”
“……”
沈妤,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被逼回了眼眶。
她,猛地转头,看向韩诚(他正守在门口,闻言也是一脸煞白)。
她,知道,“第二次财政危机”醒来的这一刻……
——才真正开始!
“……呵……”
就在这时。
床上,那个虚弱的声音,又响起了。
沈惟,在沈妤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靠坐了起来。
他那双宛如黑洞的星眸,看着季怀,又看了看门口的韩诚。
“……韩诚。”
“主公!!” 韩诚一个激灵,猛地单膝跪地!“小的在!!”
“……我昏迷的这几天……”
沈惟的声音,很轻,很飘。
“……都发生了什么?”
“……一五一十。”
“——说。”
卧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季怀那句“一天三千两黄金”,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韩诚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他刚刚燃起的狂喜,瞬间被这天文数字浇得冰冷。
(三千两……黄金?!
(柳月娘送来的那箱金条,还不够主公喝三天的药?!
沈妤也僵住了。她刚刚才在阿弟面前卸下所有坚强,此刻,这残酷的现实又逼得她几乎窒息。
“……韩诚。”
床榻上,沈惟的声音,依旧虚弱,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甚至没有看季怀一眼,仿佛那“三千两黄金”的威胁,根本不存在。
他那双“脱胎换骨”后、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只是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韩诚。
“……说。”
“是!主公!!”
韩诚猛地一震,收摄心神。
他知道,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是“汇报”的时候!
韩诚的口才并不好,但他用一种军人特有的、夹杂着“羞愧”与“狂热”的语气,将这三天三夜发生的“风暴”了最精炼的汇报:
“……主公!您昏迷之后,团队……团队险些崩了!”
韩诚的声音沙哑,脸上浮现出极度的羞愧。
“是……是大管家!”
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瘦弱的白衣少女。
“是大管家!她一巴掌……打醒了小的!”
“她,临危受命,接管了鬼宅!”
“她,立下了‘新王’的规矩!”
韩诚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亢奋,仿佛在诉说一场神迹:
“她,先是用您留下的‘神机妙算’,收服了季神医!”
“然后,她下令!让小的穿上了您的‘官袍’!”
“小的去了宰相府!”
听到“宰相府”三个字,沈惟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小的按照大管家的‘剧本’,当着汤全的面……点燃了‘火神’!”
“小的拒绝了汤全的‘小钱’!”
“小的只要了‘专营官凭’!!”
“——主公!!”
韩诚激动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我们……拿到了!!”
“大宋官造煤引!军用、官府……独家专营权!!”
“好。”
沈惟,轻轻地,说了一个字。
“还……还有!”
韩诚继续汇报,仿佛要将这几天的功绩一口气全倒出来:
“‘黑风’的风九爷来‘拜山头’!”
“大管家……她……她当场‘收编’了他们!”
“她用‘宰相’的大旗,和‘季神医’的名号,把‘黑风’上千号人……全变成了我们的‘外销伙计’!!”
“还有!还有!”
“柳月娘的使者……他也来了!他来逼宫!”
“大管家……她……她当着那使者的面……”
“——亲自点燃了‘炼钢煤’!!”
“那个总统领……当场就吓疯了!他……他喊着‘一个月’就要打通‘蜀道’!!”
“……”
卧房内,彻底安静了。
韩诚汇报完毕,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羞愧地低吼道:
“主公!……您昏迷时,小的只会拔刀,只会喊杀……”
“这一切……都是大管家……是‘新王’……守下来的!”
“韩诚……无能!!”
“……”
沈惟,没有说话。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地,从韩诚的身上,移开。
他,越过了跪在地上的韩诚。
越过了墙角那个抱着医箱、一脸漠然的季怀。
他,看向了床边。
看向了那个,从他醒来后,就一直紧紧抓着他手腕、紧张得浑身发抖的……
——阿姊。
沈妤被他看得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了头。
(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阿弟……是不是怪我……自作主张?
卧房内,那压抑的沉默,几乎让沈妤晕厥。
良久。
沈惟,笑了。
他,再次抬起那只温暖的手,没有去拿官凭,也没有去拿金条。
他,只是轻轻地,放在了沈妤的头顶。
“阿姊。”
“……”
“你……”
“——做得很好。”
这句,不是夸奖。
是“加冕”。
是“主公”,对“新王”的……最高认可!
“哇——!!”
沈妤心中的最后一丝恐惧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她,再也忍不住,又一次扑在床边,喜极而泣!
(阿弟……他……他认可我了!
(我……我守住了!
“咳。”
一声极不合时宜的、冰冷的咳嗽声,打断了这场“姐弟情深”。
怪医季怀,站了起来。
他,端着那碗“一千两黄金”的药汤,走到了床边。
“感动完了吗?”
他沙哑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所有人头上。
“感动完了,就该付钱了。”
他,看着沈惟,那双浑浊却带着债主般冰冷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敬畏。
“沈主公。”
“——三千两黄金,一天。”
“你那‘新王’姐姐,刚刚把‘黑风’收了,把‘樊楼’也镇住了。”
“那么……”
“——钱呢?”
危机,再次降临!
韩诚和沈妤的笑容,瞬间僵住!
(柳月娘的黄金,全煮了!
(山羊胡的一千两银票,也拿去买铁料和粮食了!
(我们……又没钱了!
“韩诚。”
沈惟,却仿佛没有听见季怀的催命符。
他,靠在床头,接过了季怀手中那碗……滚烫的“金汤”。
他,甚至没有皱眉,便一饮而尽。
“……噗。”
一股金色的热浪,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他那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好药。”
他,放下碗,赞了一句。
“主公……” 韩诚快急哭了,“钱……”
“韩诚。”
沈惟,擦去嘴角的药渣,抬起了眼。
他,看向韩诚,下达了他“重生”后的第一道命令。
“去。”
“……啊?去……去哪?”
“宰相府。”
“又……又去?!” 韩诚懵了,“去……去干什么?!”
“去,”
沈惟,微微一笑。
“——去告诉汤全。”
“我们的‘官用火神’……”
“他,试用得……也该满意了。”
“……”
沈惟,看向季怀。
“——该结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