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沈妤发出了这辈子最凄厉的尖叫。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刚刚还镇定自若、指点江山,甚至敢呵斥那个“女魔王”的阿兄,在门关上的瞬间,就像一根被抽走了骨头的稻草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噗通!”
沈惟倒在了地上,但他没有陷入昏迷。
他只是……动不了了。
他能感觉到姐姐冰凉的、颤抖的手在疯狂地摇晃他的肩膀,能听到老仆青娥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郎君!郎君您怎么了!”
“阿兄!你醒醒!你别吓我!!”
他太累了。
从三天前穿越而来,这具十五岁的、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先是经历了“神游”的剧变,又经历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沸鼎”熬糖,最后,还要在那个“美女蛇”柳月娘面前,强行绷紧每一根神经,去演一场足以灭族的惊天豪赌。
他赌赢了。
所以,当门关上,当那股致命的威胁(柳月娘)消失时,他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
断了。
“……别……别哭。”
沈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他想抬手,去擦姐姐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阿兄!你没晕过去?”
沈妤又惊又喜,她和青娥手忙脚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沈惟那轻飘飘的身体重新抬回到了内屋那张硬板床上。
“水……”沈惟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哎!水!水!”青娥慌忙倒来一碗冷水。
沈妤颤抖着手,一勺一勺地喂着。
一碗冷水下肚,沈惟才终于感觉自己那快要烧起来的五脏六腑,稍稍降下了一点温度。
他活过来了。
“阿兄……刚才……刚才那个女人……”
沈妤坐在床边,死死地抓着沈惟的手,牙齿还在打颤。
她到底是谁?”
“她是不是来抓我们的?是不是爹爹的仇人?!”
“还有韩阎王!他怎么会……”
在沈妤看来,今晚发生的一切,比“神游”还像做梦!
先是韩阎王上门逼债。
然后阿兄拿出“白霜糖”。
然后韩阎王又去而复返,带回来一个比“阎王”还可怕一百倍的“女魔王”!
最后,那个女人,竟然还和阿兄在“密室”里谈判?!
她的大脑,已经彻底混乱了。
“阿姊。”
沈惟缓了足足一刻钟,才终于有力气,反手握住了姐姐那冰冷的手。
“别怕。”
他看着沈妤和青娥那两张惊魂未定的脸,知道自己必须给她们一个解释。
一个她们能听懂的解释。
“她不是仇人。”
“她是我们的‘合伙人’。”
“合伙人?!”沈妤不敢置信。
“对。”沈惟点头,“阿姊,你还记得我说的吗?我们的‘白霜糖’,是‘倾国倾城’的生意。这等生意……我们沈家,吃不下。”
“我们没有铺子,没有门路,更没有‘保护伞’。”
“而她……”
沈惟顿了顿,轻声道:“她,就是这临安城最大的‘保护伞’。”
“我们把‘白霜糖’的生意,卖给了她。”
“她出钱,出人,出铺子。”
“我出技术。”
“我们谈成了。”
沈惟撒了一个“半真”的谎。
他绝不可能把“建王”、“军费”、“蜂窝煤”……这些足以让沈家再死一万次的秘密,告诉自己的姐姐。
“谈……谈成了?”沈妤还是懵的,“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沈惟笑了笑,“所以……阿姊,青娥……我们……”
“我们安全了。”
“而且……”
他转过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堂屋破门。
“我们有钱了。”
“钱?”
“韩诚还在外面。”沈惟道,“他在等我。”
门外,巷子里。
韩诚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堆金灿灿的黄金面前!
五百两!
整整五百两黄金!
柳月娘的马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才是‘主人’。”
韩诚现在,脑子还是“嗡嗡”的。
他看着眼前这间破屋。
屋里,是那个神鬼莫测、算无遗策、甚至敢当面“敲诈”柳月娘的“沈郎君”。
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吱呀——”
破门,又开了。
韩诚一个激灵,猛地站直了!
他以为是沈惟出来了。
可探出头来的,是那个吓得快哭出来的老仆青娥。
“韩……韩阎王……”
“郎君……郎君他叫您进去……”
韩诚的脸,抽搐了一下。
“好。”
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吭哧”
抱起了那口沉重无比的金箱!
“砰!”
当那口金箱,被韩诚重重地放在堂屋的泥地上时。
沈妤和青娥停止了呼吸!
“沈……沈郎君!”
韩诚,这个临安城的“阎王”,此刻竟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柳老板她走了。”
“她留下了这个,说是‘定金’!”
“定金?”
沈妤看着那口比她人还高的箱子?!
“打开。”
内屋,传来了沈惟疲惫,但平静的声音。
“哎!”
韩诚如蒙大赦,慌忙上前,解开了箱子上的铜锁。
“啪嗒。”
箱盖打开了。
堂屋里,那盏豆大的油灯……仿佛瞬间熄灭了。
不。
不是熄灭了。
是它的光芒,被另一种更刺眼、更灼热、更“梦幻”
彻底掩盖了!
“啊……”
沈妤和青娥,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
黄金!
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金砖!
五百两!
“阿姊。”
沈惟的声音,从内屋幽幽传来。
“你那根金钗,只当了三百文。”
“而这箱金子……”
“是五千贯!”
(南宋金银比价约为1:10,五百两黄金=五千两白银=五千贯)
五千贯!
青娥两眼一翻。
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而沈妤没有晕。
她只是哭了。
她从一开始的啜泣,变成了放声大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
她把这半年来,父亲被贬、家产被抄、受尽凌辱、三百文钱逼死英雄汉的……
全都哭了出来!
“韩大哥。”
沈惟没有去管哭泣的姐姐和晕倒的老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在!在!”韩诚猛地站直!
“这箱金子,你先拿去用。”
“啊?!”韩诚懵了,“沈郎君……这……这使不得!这是您的……”
“这是‘公中’的。”
沈惟纠正了他。
“这是我们的‘启动资金’。”
“第一。”
“去,给你那十几个弟兄,一人十两黄金。告诉他们,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谁敢多说一个字……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韩诚的心猛地一颤!
十两黄金!
这是何等的手笔!
“第二。”
“天一亮,你立刻去找一个院子。”
“要大,要隐秘,要带库房和暗道。”
“我们要搬家。”
“也要开工!”
“是!”
“第三。”
沈惟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去临安城最好的医馆。”
“买最好的伤药,最好的补品。”
“给你自己,也给我。”
“顺便,买两身新衣服。”
“这身……太脏了。”
韩诚眼圈红了。
他在临安城,当了十年的“阎王”。
所有人,都怕他,都躲他,都瞧不起他。
从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身上的伤。
“沈郎君!”
韩诚,这个七尺高的、满脸横肉的“恶霸”。
“噗通!”
他跪下了!
他不是对那箱黄金跪下。
他是对着内屋那个他看不见的少年!
他五体投地!
“沈郎君!”
他的声音,哽咽了。
“从今往后!”
“我韩诚,和手下十七个弟兄的命!”
“就是您的!”
“唯您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