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隆兴二年的这个早春,临安城的阴雨似乎也停了。一丝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第一次照进了沈家巷。
沈惟是在一阵霸道的肉香中醒来的。
“阿兄!你醒了!”
守在床边的沈妤惊喜地叫出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夜,但此刻脸上却洋溢着重获新生的光彩。
“郎君!郎君醒了!”老仆青娥也冲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
“鸡汤!郎君,快趁热喝!这是韩四爷天不亮就送来的!”
沈惟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他只记得昨夜对韩诚下达了三个命令,之后便彻底“断线”,沉沉睡去。他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而现在,这股浓郁的肉香让他空空如也的五脏六腑发出了“咕”的抗议声。
“阿兄,我来喂你。”沈妤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金黄色的鸡汤,吹了又吹,才送到沈惟嘴边。
入口是久违的温热和鲜美。
沈惟能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入胃中,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涌向他那几近枯竭的四肢百骸。
这具十五岁的身体,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了“重生”!
“慢点喝,阿兄。”沈妤看着阿兄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圈又红了。
一碗鸡汤下肚,沈惟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感觉自己能动了。
他试着撑起了身体。
“阿兄!”
“郎君!”
“我没事了。”沈惟靠在床头,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韩诚呢?”
“韩四爷天不亮就来了,送来了鸡汤、米、面,还有这个!”
沈妤献宝似的从旁边拿起一个包袱打开。
里面不是金银,是两套崭新的衣服!
一套是给沈惟的,青色的细棉布长衫,柔软保暖。
另一套,是给沈妤的,水绿色的襦裙。
“新衣服……”沈妤的手抚摸着那身襦裙,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已经快一年没穿过新衣服了。
“阿姊。”沈惟的心也被这简单的一幕触动了,他轻声道:“去换上吧。我们该走了。”
“走?”沈妤一愣,“去哪?”
“去我们的‘新家’。”
一个时辰后。
沈家巷的邻居们,再次“活见鬼”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沈家废人”,竟然自己走出了那扇破门!
虽然他依旧虚弱,需要他姐姐搀扶,但他站起来了!
而且,他们姐弟俩都换上了一身干净体的新衣服!
而在巷口,那个“韩阎王”正毕恭毕敬地拉开一辆八成新的马车?!
“沈郎君,您慢点。”
韩诚也换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不是昨晚那身带血的夜行衣。他脸上再也没有半分“阎王”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发自内心的崇敬!
“韩大哥,辛苦了。”沈惟对他点了点头。
“不辛苦!不辛苦!”韩诚受宠若惊,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惟上了马车,又安顿好了沈妤和青娥。
“昨夜那箱金子……”沈惟在车帘内问道。
“郎君放心!”韩诚压低了声音,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天不亮,我就分成了十七份,混在米袋里,让我那十七个‘过命’的弟兄分批运出去了!”
“他们现在都在‘新巢’里等着您!”
“好。”沈惟赞许地点了点头。韩诚果然是个“人才”。粗中有细,心狠手辣,而且执行力满分!
“那十两黄金……”沈惟又问。
“郎君!”提到这个,韩诚的呼吸都急促了!他激动地道:“您是神仙吗?!您知道吗,我那帮弟兄昨夜都疯了!”
他们是地痞,是亡命徒!一年到头也就能抢个几十贯!
十两黄金!那是一百贯!
“他们说,他们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的命,都是您的!”
“他们还说,谁敢动您一根汗毛,他们就生撕了谁!”
沈惟笑了:“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韩大哥,这只是开始。”
“我懂!我懂!”韩诚重重地点头!
“那‘新巢’呢?”
“嘿嘿……”韩诚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笑容。声音,得意地说道:
“郎君,我找的不是‘院子’。”
“哦?”
“我找的,是‘临安府,前任织造局少监’的‘私宅’!”
“那个老小子,上个月刚被‘御史台’抄了家!”
“那宅子,现在是‘凶宅’!”
“宅子极大,五进五出!地段却极偏!就在‘钱塘门’边上!”
“最重要的是……”韩诚的眼睛亮得像狼!
“那老小子,在库房底下,挖了一条直通‘城外’的‘暗道’!!”
“砰!”
沈惟在车帘内,猛地一拍大腿!
“好!”
他真的捡到宝了!
“韩大哥!”
“在!”
“驾车!”
“好嘞!”
韩诚扬起马鞭,意气风发!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活了三十年,都没有今天这么痛快过!
“驾!”
马车缓缓驶动。
车帘内。
沈妤,这个十七岁的少女,第一次坐上了马车。
她看着窗外那些邻居们震惊、羡慕、嫉妒、恐惧的眼神。
她又转过头,看着那个闭目养神、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稳如泰山的阿兄。
她忽然觉得,那个“家”,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