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角落里堆着半筐红薯,外皮沾着泥,透着股土腥气。迪卡拉底抱着个旧留声机走进来,铜喇叭锈得发绿,转盘上还压着张黑胶唱片。“今天咱们聊个说‘人生就是受苦’的人,”他摇了摇留声机的手柄,齿轮“咔啦咔啦”转起来,“叔本华——这人觉得活着就像被鞭子抽着的陀螺,停不下来,唯独艺术能让鞭子松会儿劲。”
马克正用铅笔头戳着练习册上的错题,闻言撇撇嘴:“太夸张了吧?我昨天踢了场好球,今天早饭吃了俩肉包,哪受苦了?”
“那你为啥戳错题?”苏拉从筐里捡起个红薯,在衣角蹭了蹭泥,“还不是怕考不好挨说?叔本华说的‘苦’,就藏在这些‘怕’里——怕输、怕饿、怕别人看不起,像根绳子天天勒着脖子。”
迪卡拉底放下唱针,喇叭里飘出段忽高忽低的调子,有点像风吹过窗棂。“他说人这东西,肚子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永远有填不满的欲望,就像漏了底的水桶,再怎么灌也满不了。你踢赢了球,就想赢下一场;吃了俩肉包,下次就想再多加勺辣椒油——欲望推着你跑,停不下来,这就是苦。”
马克忽然想起邻居家的狗,总围着食盆转,吃完了还扒着主人的裤腿要,不给就哼哼。“那狗也算受苦?”
“在叔本华眼里,差不多。”迪卡拉底把唱片翻面,调子变得沉郁起来,“他说动物和人都一样,被‘意志’牵着走——这意志就是想吃、想活、想舒坦的那股子劲。就像田里的野草,不管石缝多窄都要往外钻,不是它想钻,是那股劲逼着它钻。人比动物更苦,因为人不光想这些,还想‘别人有的我也得有’,欲望更杂,苦也就更多。”
苏拉把红薯放在暖气片上,手贴着铁皮感受温度:“那艺术咋能解苦?听段戏、看幅画,饿了不还得吃饭?”
“艺术能让你暂时忘了饿。”迪卡拉底指着留声机,“叔本华最待见音乐,说音乐能直接碰着‘意志’的根儿。你听这段曲子,高兴的时候听着快活,难过的时候听着揪心,它像根针,直扎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让你暂时忘了作业没写完、考试没考好。就像大热天跳进河塘,上岸了还得干活,可那一会儿的凉快,是真的。”
马克忽然想起上次看画展,有幅画就画着片荒原,啥也没有,可他站在画前,脑子里空空的,连上课铃响了都没听见。“当时真没想起作业,就觉得那片荒原挺静的。”
“这就是‘解脱’。”迪卡拉底关掉留声机,屋里一下子静了,“叔本华说艺术让人从‘欲望的奴隶’变成‘纯粹的看客’。就像你看蚂蚁搬家,不会想着‘这蚂蚁能帮我干啥’,就只是看着它们忙忙碌碌,这时候你就不是奴隶了,是站在旁边的看客,暂时跳出了那股子被推着跑的劲。”
苏拉忽然笑了,指着暖气片上的红薯:“我奶奶蒸红薯时,总爱在灶膛里埋个土豆,说‘等红薯熟了,土豆也香了’。艺术是不是就像那土豆?不能当饭吃,可闻着香,能让人等得没那么着急。”
“这比方对味。”迪卡拉底从书架上抽出本画册,翻到幅《蒙娜丽莎》,“你看这画,看久了会琢磨她为啥笑,忘了琢磨‘这画能卖多少钱’。叔本华说的‘纯粹的看’,就是这意思——不琢磨有用没用,就跟着眼睛和耳朵走。就像小时候看云,看出马看出狗,咋看咋高兴,那时候你不苦,因为你没想别的。”
马克摸了摸练习册,忽然不想戳错题了,翻开空白页画起了音符。“那天天听音乐、看画,不就成了懒人?”
“叔本华没说不用干活。”迪卡拉底把画册合上,“他说该干活还得干活,就像该吃饭还得吃饭,可别忘了歇口气。就像拉磨的驴,蒙着眼转一天,总得卸了套,让它看看月亮、啃口青草,不然迟早得疯。”
暖气片上的红薯冒出热气,带着甜丝丝的味。苏拉把耳朵贴在铁皮上,好像能听见红薯在里面慢慢变软。“我爸总说‘累了就唱段戏’,以前觉得是瞎耽误功夫,现在听着,倒像叔本华的徒弟。”
迪卡拉底望着窗外的麻雀,几只鸟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不像在争食,倒像在聊天。“其实啊,苦不苦的,不在于干活多不多,在于能不能停下来喘口气。艺术就是那口气,吸进去,再吐出来,浑身就松快些——就像红薯蒸熟了,得晾晾再吃,不然烫嘴。”
夕阳把暖气片的影子拉得老长,红薯的香味漫了一屋。马克的音符画得歪歪扭扭,苏拉时不时摸摸暖气片,好像在数着红薯熟透的时间。有些道理就像这红薯香,说不出具体是啥味,可闻着了,心里就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