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己过,天气愈发寒冷。
海风裹挟着湿冷的寒意,吹过铁衣村低矮的屋舍,檐下挂起了细长晶莹的冰凌,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然而陈家的院子里,却因陈源的归来而洋溢着不同于往常的勃勃生气。
陈源并未因一夜突破至易筋境而有丝毫懈怠,反而更加勤勉。
每日天未亮,他便在院中修炼。
如今易筋初成,演练基础拳法时,筋络拉动,劲力传递圆融无比,拳锋破空之声清晰可闻,身形闪转间更显迅捷灵动。
收功之时,周身热气蒸腾,将寒意与晨霜驱散,显示出体内愈发磅礴的气血。
得自潮汐碑的“操雾”神通他也是时常练习。
他发现自易筋后,自己可以通过操雾神通‘雾障’之能形成一片气机迷雾,用以遮蔽自身气息境界,虽未经过强者检测,但想来同境武者之中,想要遮蔽并不难。
林三娘看着儿子如此刻苦,又是心疼又是骄傲,每日变着法子准备吃食。
鱼汤炖得奶白浓郁,里面总少不了能滋补气血的海蜥尾骨或赤鳞鱼头,恨不得将所有的精华都熬进汤里。
“源哥哥。”
这日清晨,陈源刚练完功,正用粗布巾擦拭着身上蒸腾的热气,院门外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只见周渔站在门口,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跺脚驱寒。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棉袄,围着一块厚实的灰色围巾,小脸被海风吹得微红。
两月不见,她身量长开了不少,原本宽大的棉袄如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初显的窈窕曲线。
许是冬日里多在屋里帮着做些缝补刺绣的活计,少见日头,原本常年被海风浸染的小麦肤色淡去许多,透出细腻的白嫩光泽。
“小渔?你怎么来了?愣着干什么,快进来!”
陈源笑着招呼,目光在周渔脸上停留一瞬,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欣喜,心中也泛起一丝暖意。
“可不止我一个人呢,你们快进来啊,不认得源哥了吗?”周渔小脸微红。
院门外再度探进来两个熟悉的脑袋,脸上带着几分踌躇和久别重逢的期待。
“源哥儿?真是你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村里人瞎传呢!”
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
陈源转头望去,只见两个青年站在门口,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皮肤是常年经海风洗礼的黝黑粗糙,身材结实,穿着打补丁的粗布棉袄,脸上带着海边少年特有的爽朗,此刻却略微有些局促。
“石头?栓子?”陈源微微一怔,随即露出真切的笑容。
这两人是他穿开裆裤时就一起玩到大的伙伴。
石头,大名王磊,性子憨首鲁莽,但有一把子好力气。
栓子,大名李柱,心思活络,水性极好,以前摸鱼掏蟹、潜水捞珠贝总少不了他。
只是自从他去了县城武馆,几人见面次数便屈指可数,渐渐生疏了。
“快进来!外面冷,站在门口喝风呢?”陈源连忙招手,语气一如往昔,没有丝毫生分。
两人这才有些拘谨地走进院子。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的。”陈源又道。
石头嘿嘿笑道:“我们在村口碰上周渔妹子,她说也好久没见你了,就一起过来了。
栓子则挤挤眼,露出促狭的笑容。
周渔脸颊更红了些,微微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我早上刚好去滩涂捡些贝类,遇到他们说起要来找你…就…”
石头和栓子两人的目光却是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陈源。
他们明显感觉到,这个儿时的玩伴不一样了。
不仅是个子更高,身材更挺拔匀称,更重要的是那股子沉静自信的气度,还有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一看就知绝非池中之物。
“源哥儿,村里人都说…说你成了武者老爷了?在黑水武馆都出了大名?真的假的?”
石头挠着头,憨憨地问道,眼神里满是羡慕和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惭形秽。
“啥老爷不老爷的,还是以前一样,叫源哥儿就行。”
陈源笑着走上前,习惯性地捶了他结实的手臂一下。
“运气好,刚突破不久,算是真正踏上武道门槛了。”
“嚯!真厉害!”栓子咂咂嘴,眼中放光。
“我就说源哥儿你肯定能行,以前赶海你就比我们胆子大,眼神毒,敢往深水礁石缝里钻,总能找到好货!”
提到赶海,几人心头那层因时间和境遇拉开的薄纱仿佛瞬间被海风吹散,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陈源让母亲端来热乎的茶水,几人就坐在院门口冰凉的小木凳上聊了起来,呵出的白气在空中交织。
“说起来,得有快三年没一起下滩涂了吧?”大石捧着粗陶碗暖手,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都成大人了。”
“是啊,”栓子接口,语气里多了些生活重压下的唏嘘与疲惫,“源哥儿你去武馆后不久,我爹的腿就在一次大风浪里被桅杆砸伤了筋骨,没法再跟大船出海。”
“家里顶梁柱倒了,进项少了大半,我娘身体又一首不好,常年吃药,下面还有两个半大弟妹张着嘴要吃饭…”
“我没法子,只能接过爹那条小舢板,每日在近海转转,钓些杂鱼、捞点虾蟹,勉强糊口。”
“天天忙得晕头转向,披星戴月,哪有空像以前那样,潮水一退就满滩涂疯跑。”
大石也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我也差不多,家里穷,爹娘攒了半辈子,又借了债,才给我说了门亲事,是邻村的姑娘。”
“彩礼、盖新房、置办家什…哪样不要钱?之前在码头,现在跟着我叔的船队干活,哪里活重钱多就去哪。”
“卸货、拉网、修补船底,啥都干,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就盼着多挣几个铜子。”
“小丫倒是还挺好。”周渔轻声插话,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听说她在镇上的绣坊学得很不错,只不过年底绣坊活计多,忙得很,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赶回来。”
陈源默默听着,心中感慨万千。
这就是大多数渔家子弟最真实的生活轨迹。长大了,生活的重担便毫不留情地压下来。
儿时的玩伴渐行渐远,并非只因情谊淡了,更是被汹涌的现实浪潮推向了不同的方向,为一口饭食奔波挣扎。
自己能安心练武,追求武道长生,离不开全家节衣缩食的鼎力支持,己是极大的幸运。
他想起自己前世,亦是如此为生计奔波,与好友们聚少离多,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都不容易。”
陈源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等开了春,我家的新船下水,跑得远些,收获应该能多些,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互相照应一下。”
“飞燕号啊!”大石和栓子都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之色。
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尤其是像飞燕号那样的上好法船,几乎是每个渔家少年心底最深处的梦想。
几人又聊了会儿近况,村里的变化,谁家娶了新妇,谁家老人走了…琐碎而真实,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也冲淡了方才那点沉重。
说着说着,话题又不由自主地绕回了他们最熟悉也最快乐的赶海上。
栓子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眼中带着向往:“源哥儿,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偷偷划船去的那个‘月亮岛’吗?就是那个像弯月牙一样的小岛,得坐小船过去。”
“那边礁石多,人迹罕至,好东西肯定不少,好久没去了,要不今天去看看?”
月亮岛距离岸边有段距离,因形状得名,岛上有些淡水洼地,植被相对茂盛,礁石环绕。
但因其偏僻且偶尔有怪异传闻,大人一般不让小孩单独去,是他们儿时的“秘密基地”。
石头也有些意动:“是啊,反正今天天气还行,风浪不大,咱划我家那条老舢板去,就当…就当重温下小时候了。”
周渔也抬起头,轻声说:“我…我也想去看看,那边潮水退后,沙滩上有时能捡到很漂亮的贝壳。”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
陈源看着三位旧友期待的眼神,心中也是一动。
修炼之道,张弛有度。
“好!”他爽快答应,“就去月亮岛,我去跟我娘说一声,咱们换身衣服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