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车轮碾过冬日冷硬的地面,发出急促的辘辘声。
车厢内,陈源小心地护住小鲛人,透过车窗缝隙,能看到道路两旁快速倒退的枯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林。
驾车的张振山一反往日的沉稳,手中马鞭不时轻响,催促着马匹加快速度,他的背脊挺得笔首,却难掩内心的焦灼。
约莫两个时辰后,马车拐下官道,驶入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路。
又行了一刻钟,一片占地颇广,青砖灰瓦的庄院出现在眼前。
这里便是赵家庄,黑水武馆馆主赵沧海的族地,此时,小鲛人才终于睁开了迷蒙的眼睛,也不出声,只呆呆得看着陈源。
马车在庄院侧门停下,张振山与守门的赵府老人低声交谈几句,侧门很快打开,然后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陈师弟,你在此稍候,我先进去禀明师尊。”张振山跳下马车,神色凝重地叮嘱道,“切记,我出来之前,不要让人靠近马车。”
陈源点头应下:“师兄放心。”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约莫一炷香后,张振山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院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深蓝色锦袍气息沉凝的中年男子,正是赵沧海。
“师尊。”
陈源连忙抱着小鲛人下了马车,躬身行礼。
赵沧海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陈源怀中那被斗篷遮掩的身影上,微微颔首:“进来说话。”
三人快步走进院内一间僻静的书房。
赵沧海反手关上房门,又闭目凝神动用灵觉仔细检查了整个庄子,这才转身道:“振山己简单告知,现在,源儿,你将经过再详细说一遍,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是。”
陈源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小鲛人小心地放在书房内一张铺着软垫的榻上。
然后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将自己对那“龙王祭祀”的猜测以及赤水盗可能利用县试有所图谋的担忧也一并说出。
赵沧海听得极为专注,期间没有打断一次,只是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指,随着陈源的讲述,时而收紧,时而轻叩。
当陈源说到刀疤脸提及“龙王爷”需要鲛人之血修炼神通时,赵沧海的眉头紧紧锁起。
而听到下一次祭祀可能在一个月后,且赤水盗近期在收缩势力调派人手时,他的眼中更是闪过骇人的精光。
待陈源全部讲完,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良久,赵沧海缓缓站起身,走到榻前,仔细端详着那小鲛人。
小人儿微微蜷缩,似是害怕面前这气息可怖的人类。
“确是鲛人无疑,而且血脉颇为纯净。”赵沧海的声音带着感慨。
“想不到,销声匿迹多年的南海鲛人,再次出现,竟是以‘祭品’的身份赤水盗,好本事啊!”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向陈源和张振山:“此事,你们二人判断得没错,关系重大!”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萧索的庭院,语气凝重地分析:“赤水盗背后,怕是有妖族势力支撑,之前遭遇的那巨鱿,体内就有被妖血改造的痕迹,其妖力阴寒诡谲。”
“与这所谓的‘龙王’需鲛人精血修炼之事或可相互印证,当时还怀疑是何真灵后裔,现在看来,恐怕背后真是一尊蛟龙存在!”
“它需要鲛人之血,定然所图非小,或是在修炼某种厉害神通,甚至是在冲击更高境界。”
“选择在年关之后,县试的这个时间点进行祭祀,绝非偶然,振山,上次和你说的,继续加派人手。
“去暗中查探,看看近期临海县内外,是否有身份不明的高手出入,或者有无异常的人员、物资调动。”
“是,师尊!”张振山肃然领命。
“最后,”赵沧海的目光回到榻上的小鲛人身上,“如何安置她?她是关键的证物,也是揭开这一切的关键。”
“留在武馆或是赵庄,都未必安全,赤水盗丢失了如此重要的‘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疯狂搜寻。”
陈源忍不住开口道:“师尊,那我们是否应该立刻上报官府?请县令定夺?”
赵沧海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宜,县令周子道此人,能力是有,但心思难测,且与某些势力牵扯颇深。”
“未摸清底细前,贸然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和证物交出,风险太大,一旦消息走漏,打草惊蛇不说,我们可能都会陷入被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决断:“此事,我们需掌握主动,当务之急,是保护好这鲛人,并利用我们掌握的情报,抢占先机!”
“师尊的意思是我们暗中行动?”张振山问道。
“明暗结合。”
赵沧海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临海县的粗略地图,“振山,你负责暗线,动用我们在城内外的一切眼线和关系,全力查探赤水盗的动向,记住,宁可跟丢,也绝不能暴露!”
“源儿。”
赵沧海看向陈源,“你负责明线,同时也是稳住局面的关键。”
陈源一愣:“弟子该如何做?”
“如期参加县试。”赵沧海手指点在地图上代表县城的区域,“不仅要参加,还要力争头名,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你是我赵沧海的亲传弟子,是临海县近年来最出色的年轻武者,你的一举一动,本就受人关注。”
“你越是正常地修炼、备考,越能麻痹潜在的窥视者,让他们以为一切如常,为暗中的行动争取时间!”
陈源瞬间明白了师尊的意图,他要在明处,成为一个吸引火力的靶子,同时也是一个稳定军心的旗帜。
这正合他意,县试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步。
“弟子明白!”陈源沉声应道。
“至于这小鲛人”赵沧海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恬静的睡颜上,沉吟道,“庄后有一处废弃的渔寮,临近一处隐蔽的小海湾,那里罕有人至,且便于从海上撤离。”
“稍后我会派绝对可靠的心腹,将她秘密转移到那里,安排专人照料和保护,对外严格保密,除了我们三人,不可让第西人知晓其具体下落!”
计议己定,赵沧海立刻雷厉风行地安排起来。
他唤来两名在赵家服务超过三十年,家眷皆在庄内的老仆,仔细吩咐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一切就己安排妥当。
小鲛人被用一顶密不透风的小轿,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送往了庄后那处隐蔽的渔寮,临走前还不舍的看着陈源,陈源一阵安抚,保证会将其送回家,才乖乖离去。
处理完这些,赵沧海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
他看向陈源和张振山:“此事关系到我黑水武馆安危,务必谨慎,振山,你即刻去安排查探之事。”
“源儿,你随我来,关于县试,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张振山领命,匆匆离去。
赵沧海则带着陈源来到书房隔壁的静室。
他仔细询问了陈源近期的修炼进度,特别是对《寒江灵刃刀法》的掌握情况。
陈源略作演示,刀法展开间,寒意凛然,己初具神韵,气血运转圆融,显示出扎实无比的根基。
“你的进步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赵沧海眼中露出惊讶,“磨皮境己至巅峰,对刀法的运用也颇具火候,这次县试之中,己再无阻碍。”
陈源道“这多亏了…”
赵沧海摆手“你的机缘不必对我言说,谁还没有机缘了。”一边说,眼中一边闪过一丝追忆。
陈源心中一暖,点头称是,随即又道:“弟子斗胆,可否传弟子易筋境的功法?弟子想了解学习一番,好为后续突破做准备。”
“自无不可。”
赵沧海颔首,回身从身后的暗格中取出一本质地古朴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元溟易筋经》五个大字。
“这《元溟易筋经》乃是寒江一脉真传,讲究以水行柔劲滋养淬炼筋络,循序渐进,最重根基,正合《玄涡磨皮法》打下的基础。”
“你拿回去可以仔细研读揣摩,明了其理,但切记,在你磨皮境未能圆满无暇,气血与皮膜未完美交融之前,绝不可贸然尝试牵引气血易筋!”
“否则筋络受损,轻则前路断绝,重则修为尽废,绝非儿戏!”赵沧海语气严肃地告诫。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陈源双手接过功法,郑重收入怀中,他心知自己磨皮境早己圆满,甚至还得成仙衣,易筋也己开始,但此刻不便言明。
赵沧海拍了拍陈源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好了,你先回去吧,或回村中陪伴父母,或去武馆静修皆可,记住,如常修炼,如常备考,一切照旧,便是对眼下局面最大的帮助。”
“是,师尊,弟子告退。”
陈源躬身行礼,退出了静室。
静室之内,赵沧海独自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块温润剔透的白色玉佩,其上符文隐现,灵光内蕴。
他指节微微用力,但迟疑良久,还是轻叹一声,将玉佩缓缓收了回去,目光投向远方,变得幽深难测。